想到此,他終於停下奔馳數月的腳步,在寂寞的山林頓足呆立。
數月的焦慮,數月的狂奔,數月的自虐,數月漫無目的的找尋。
就這樣停止嗎?
當夜,他露宿在山林,想借用爺爺教授的內功心法獲取片刻的寧靜,卻被胸口源源湧上的抑鬱給逼出一口黑血。
心,狠狠地被沉沉的抑鬱揪住。
狠狠地痛著。
那種痛,比經脈俱損,武功盡失還要痛很多很多。
他無法平心靜氣,無法調息,沉沉的抑鬱在他的全身亂竄,讓他恨不能舉劍劈了自己。
腥濃的血味彌漫在鼻間,腦渾渾噩噩想起來,那日湖邊,青青草地上,她初醒來,不顧自己的疼痛,卻害怕他受傷,39;那憂心忡忡的模樣。
阿岸,你是不是也很痛?她這樣問他。
兮兮,你呢?你痛不痛?他卻沒有問出口。
每每想到她,就痛得無法呼吸,不是皮肉之痛,而是由骨髓深處泛濫上來,明明很痛,又舍不得停止想她的那股執念。
兮兮。
明明想著就這樣算了吧,腳步卻不聽指揮,執拗地離開山穀,繼續著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找尋。長途奔波的疼痛,老早就忘了,腦裏唯一還記得的,隻是她。
他還想要再一次看見她呆呆咧嘴的單調表情,再一次像隻小猴一樣雙手雙腳巴在他身上不肯下來,再一次聽見她甜甜地喚他阿岸阿岸。
想讓她,回到他身邊。
夢,有一股溫潤的力量,穿透他的意識而來。
淺淺的,細細的,幾不可聞。
他很專注地聽著,很專注地辨認著,終於清晰了,那思念千回百轉的聲音。
阿岸,你今天好點了沒有?阿爹太壞了,你明明還傷著,他居然說你壯得像頭牛!哼,他不給你煎藥,我來煎!你不要怕哦,很快會好的!
阿岸,你知道不?我竟然還有一個舅舅!那個打傷你的壞蛋,他說我長得和舅舅一模一樣哩。不過他差點殺死你,所以我才不要理他!你放心,他已經被阿爹打跑了,再也不會來的。
阿岸,你現在在我家裏哦。我家很大很美,有很多好玩兒的東西,我好想給你看。你看完了再睡好不?
阿岸,我又來看你了,一個時辰不見,我好想你,你呢?都怪阿爹啦,他想偷喝我的果奶!那是我特意要留下來給你喝的!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把最後兩盅都搶回來了,哼,饞死他!
阿岸……我想你……
阿岸……你什麼時候……醒來……
清甜的聲音一直不停地響起,時而愉悅,時而惶然,時而忐忑,時而哽咽,那些他從來不曾聽過的話語,自她離別後,一直深埋在她心底的思念,那些全部說給他聽的句,被她反複呢喃。她每天做的每一件事,他都知道;她轉動的每一個念頭,他都明了。
如今,這些屬於她的思緒,都向他一絲一縷湧來,湛過他的皮膚,流入體內,注入心房,像清泉滴在他的心頭,每一滴,都讓他又甘,又苦。
他早已知道,她戀著他。
終於知道,原來他也愛她。
朦朦朧朧,他奮力想睜開眼睛,想看她,想跟她說他也想她,卻突然聽到另一個喳喳呼呼的聲音:“我說小呆瓜啊,你天天在他耳邊唧唧歪歪什麼呢?說我壞話對不對?啊啊啊啊啊,他現在吃什麼都是浪費,何必把你娘辛苦釀好的果奶糟蹋在他身上呢?哎,你別都喂給他喝了呀,給我留點兒,好歹留一點兒啊!不孝女!”
酸酸甜甜的汁液進入口腔,他咕咚咕咚開始吞咽,聽著那聲音開始暴怒地嚷著“啊啊,他居然吞了!可惡!”心底淺淺微笑,兮兮,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