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上西藏是1999年,第四次上西藏是2003年。直到第五次上西藏的2006年5月,他選擇了自駕車。與前四次進藏不同的是,他不再獨自一個人,而是成了在一群白發人中略多幾根黑發的引路人。他看上去精神充沛,十分健談。他帶著他們一行27人,從上海坐火車到成都,然後從成都自駕車打川藏線上路,途經二郎山、八宿、林芝、八一、巴河橋、米林、江孜、日喀則、定日,穿越茫茫雪域縱橫的地理等高線,夜宿珠峰大本營,最後抵達金碧輝煌的拉薩。
他們一路行來,一路唱著一首首古老的西藏民歌,一路蓋下一個個紀念地名的郵戳,一路報給家人一聲聲平安的電話,一路給自己攝下一幅幅雪山與花朵陪伴的倩影,無比愉悅,無不痛快,那一張張喜悅的表情仿若早已回到了童年。
他們當中有的是科研退休於部,有的是鄰家小院的守門老人,還有下崗工人,他們平均年齡70有5,最大的83歲。其中,還有三對老夫妻。在他們環遊西藏的人員名單下麵寫著這樣幾條注意事項:1.請隨帶個人相關證件(老年證、身份證、離休證、護照、邊境證等)。2.帶好各自的常用藥品(西洋參、紅景天、多種維生素等)。3.請帶好生活必需品(秋衣、睡袋)、銀行卡(農行、建行)手機、照相機、攝像機、膠卷、墨鏡、防曬霜、一次性雨衣、手電筒、針線包等。4.妥善保管好個人的貴重物品。
其實,不僅是我一個人知道,在抵達西藏之前,他們已經騎自行車環遊過不少名山大川。也許,許多人都知道,對於西藏這樣一個讓人歡喜讓人憂的地方,他們不是要去征服,也不是去走馬觀花奪取風景的美麗,不是為搞藝術去補充生活,也不是為窺探新奇與神秘,可以毫無疑義地說他們是在挑戰自己,他們隻不過是為了戰勝一次自己,即使在冰天雪地的世界裏前進一小步,也可能創下人生遲暮的新高度。
……
如今,越來越多的人都去西藏,越來越多的人都有自己的西藏,越來越多的人結伴同行在西藏的路上。當熱愛西藏成為一種宗教信仰的時候,誰又能想到,那個從年輕時開始一直到老都在不停闖進西藏的男人,他內心的西藏究竟隱藏著怎樣的宗教呢? 你去過珠峰嗎? 我知道身在拉薩的藏族人,多數是沒有去過珠峰的。許多時候,他們無動於衷見到的珠峰隻是通過電視畫麵、宣傳廣告牌、甚至於某個朋友從那裏帶回的一疊照片。
沒有去過珠峰,也許並不等於他們不想去,或不願去。在我看來,珠峰隻可能屬於更多西藏之外長途跋涉的行者。對於這樣一座在世界上久負盛名的高峰,沒有比朝聖更重要的事情,拉薩人是不會輕意涉足的,他們習慣了在聖地的陽光下像花朵那樣慢慢微笑,那是一種亙古不變的朝聖。珠峰也許不具備他們朝聖的內涵和宗教的氣質,因為她逃不過科技和考察的探視,因為她被世俗之光過分照明。要知道,拉薩人的朝聖從來都與征服無關,在隆達吹拂過的藍天白雲下,朝聖是他們一輩子抵達的過程。
這與那些測量珠峰和挑戰珠峰的英雄們所要做的偉大事業毫無比較的意義。
在拉薩人的生活中,珠峰極少成為一種談資。他們從不關心珠峰有多麼神奇?多麼雄偉?多少海拔?多少距離?他們寧肯對著一朵雲冥想,也不願去探尋珠峰的奧秘;他們寧肯對遠方的客人唱一首濃烈的酒歌,也不願望一眼珠峰的方向。長時間以來,他們似乎對那些外來者給珠峰貼上各種標簽的行為很有意見——什麼遙遠?什麼征服?什麼向往?什麼丈量,閉上眼睛統統走遠去吧。
我在拉薩居住了十來年,像許多拉薩人一樣,至今沒有零距離接觸珠峰。但我給大家講過一些珠峰的故事。也許,剛剛去過珠峰的你會問,珠峰還有什麼不一樣的故事?
我想,從珠峰到拉薩的距離本身就蘊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事情。
引發我講這個故事的起因,是一張明信片。準確地講,是一張從珠峰大本營寄往我所在城市拉薩的一張明信片。當我站在滿樹黃葉飄零的胡楊下握著這張明信片的時候,突然憶起寄明信片的趙女士已回北京一月有餘。趙女士是我一位北京朋友的姐姐,曾在西藏的夏秋之季遊曆了兩月之久,末了,她還要獨自去瞻仰珠峰。
那個陽光破碎的下午,我在拉薩八朗學對麵的街道上,看見她頭頂絳泥色藏帽,胸前掛著長鏡頭相機,一幅瀟灑遠行的樣子,迅即囑咐她一路小心,祝她一路平安。如今,望著這張姍姍遲來的明信片,腦海隨即浮動種種疑問和驚喜:此明信片怎會在她離開西藏那麼久之後,抵達我的窗前?珠峰到拉薩究竟有多遠?她選擇這樣給我寄明信片一定有什麼原因?
每次坐在寫字間,抬頭望著電腦音響上的這張明信片,這些問題就會用力地抓著我不放。莫非她最近又去過珠峰?我忍不住又一次取下它,再次端詳明信片上有些模糊的郵跡。明信片的背麵,蓋有三枚郵戳,左邊一枚紅色的紀念郵戳,比右邊兩枚郵戳的比例大一倍,上麵環行著藏漢兩種文字——“紀念人類登頂珠峰成功50周年”,郵戳正中間是珠峰圖案,此戳的日期是2006.10.03.10,西藏定日縣。右邊的兩枚郵戳,其中一枚蓋在空白處的,與左邊的紀念戳日期同為西藏定日2006.10.03.10(大本營2)。就在此郵戳之上,一方中國郵政“防止大氣汙染”麵值為60分的郵票上蓋有“西藏定日2006.11.14.21,(藏文兩個)‘分”’這樣的郵戳。顯然,這是明信片發出的時間了。我猜想在“分”字後麵應該還有一個字,至於那個字到底應該是什麼,問了幾個朋友,都說很難猜祥。有一個提出,可能是“分箱”。笑我多情的想了半天,當時可能是郵局工作人員在天氣變化多端的珠峰腳下,蓋郵戳的手有些發涼發抖沒使上力勁兒吧,每每想到這當兒,我就會產生給他們送一雙棉手套的強烈願望,讓他們溫暖的手把每個郵戳都蓋得清晰明確。很快,我將此問題轉到了故鄉一位愛好集郵的朋友那裏,他果斷的排除了“分箱”說法,取而代之的準確答案是“分揀”,這是分發郵件的一道科學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