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瑪吉阿米的影子(10)(1 / 3)

轉念之間,淚水模糊了達娃的視線。她心底一陣驚慌,比小時候放牧丟掉羊羔還要慌亂,麵對闊別已久的巍巍珠穆朗瑪,麵對白雪皚皚的故鄉,麵對一個異鄉人對自己故鄉文化的追尋與博愛,她被拉瑞無意識寫下的這個字震撼了。

達娃跑到拉瑞身邊,站在雪床對麵,放聲念出了拉瑞寫下的這個字。她的麵影在雪中綻開如一朵藏紅花,突然,她跪在堅冰上,不假思索,攙起長袖,伸手在後麵又加了一個字。

“愛你”——那一年的那一天,一個意大利青年和一個藏族姑娘在雪床上相愛了。

在跨越千山萬水的風雪之後,達娃看見拉瑞抬起藍眼睛的一瞬問,珠穆朗瑪女神拋灑的雪像紗網一樣罩了下來,拉瑞把達娃攬人懷中,他們的愛就像高原的天一樣,高過了世界任何地域,因為它首先高過了珠穆朗瑪。

當拉薩的內涵變得越來越蒼白外延卻越來越遼遠的今天,小資的出現就像天邊的聖火及時把這座城市的皺紋燃燒得一如娼妓的笑臉。就這樣,一座古老的城市帶著難以啟齒的悲傷和霍然而愈的傷口,在轟隆隆的列車壓過鋼軌聲中蒼老,蒼老又年輕。

我要說的這個小資,是拉薩的一個銀行職員,長得很不帥,三十好幾的人了,還在,並且還要繼續單身……他的處境在朋友們眼裏十分小資。因為他的生活高於一切大眾生活的品位,他並不願意找女朋友,可是卻有女人主動來找他。這讓他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壞。 她在那曲工作。 為了他,每周五下午她手裏都會大包小包地坐上汽車往拉薩趕。如果我是導演,這樣的場景一定給她一個黑白鏡頭,顯現那曲的地理環境。(那時隻能坐汽車)那曲離拉薩還有好幾百公裏的路程呢,再快的車再好的路,至少也得坐半天吧。如果真是為了愛,朋友們多少都應該給他們來點掌聲,特別是該為她長年艱辛的付出。可是沒有,一點掌聲也沒有。有的隻是越來越多的譴責。時間一年年過去,他依然在一個人的世界裏孤單漫步,連一隻貓都不如。漸漸地,朋友們一個個都離他而去了,給人的感覺仿佛是這個掛著小資頭銜的男人一夜之間從朋友們心裏徹底消失了似的。吃飯聊天的時候,大家的話題也不再提起他,也許他的確太過小資了。

不過,話說回來,他是真的真的很小資。如果沒有他的出現,我的筆鋒很難指向這個群落。不是我要有意對當代拉薩的小資生活進行一次軟性批評,我隻想說由金錢營銷的小資愛情看上去很華麗,但它在我眼裏隻能是一次虛幻醜陋的審美。

她和他的相識不得不提及藏北的一座軍營。數年前,他們都在魔鬼峰下的連隊當兵。她比他先退伍一年。他們都是西藏老軍人的後代,兩人一前一後離開軍營,他分在了拉薩,她在內地進修一年後,留在了那曲。並且,兩人皆在銀行部門工作。

在他們愛情的拐彎處,曾經發生了六個衝突的瞬間——

日常發型:早上九點,玻璃窗被紫外線炸得吱吱作響。拉薩的陽光可以被細心的人當做起床的信號。他提著本本,衝出門去,腳步匆匆,向朵森格路移。如果你夠細心,也許還能發現他的發型是噴了“還原”劑的,一根一根的頭發和昨天的造型完全一樣,整潔光亮。

發型意味著精神上的成敗,對待發型,他從來不敢有半點馬虎。

這是他起床後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最後一件事。可以想象,這種極度細致的堅持絕非是常人可以做到的。

往往這時,她會在廚房裏,深情地對他說,你還沒吃早飯呢?

可是他弄完頭發,早已甩門而去,怎能再理會她。

她隻好生氣地望著他的背影嘀咕:那年,那年我們在同一麵旗幟下入伍宣誓,你剃個大光頭,聲音最大,女兵都取笑你,說陳佩師到軍營演小品來了呢。

格調姿態:不管她是在洗衣服,還是在為他做午餐,他都會選擇一個人坐在虎皮上聽聽音樂,喝喝咖啡,馬不停蹄地翻越一本本時尚雜誌。此刻,一般會是星期天的中午時光,陽光像一束羽毛洗刷著房間的每個角落。

如果現在國內沒有引進“小資”這個詞,也許我對他的定位可能會是“拉薩之酷”,或者“拉薩的時尚青年”,但我拒絕用“電玩”。因為,在他小小的房間,整齊地擺放著不少國內外的時尚雜誌。比如《君子》,《鳳凰周刊》,《他》,《痞》,《新周刊》等。另外,不包括他後來買的打口,原版,他還擁有一麵牆的老唱片,磁帶,保存得尤其完美,看上去倒是像個收藏家。再補充一句,他一般是不會在拉薩購大件的,家裏所有的小資設施幾乎都是花去購物費的幾倍郵資從成都空運進來的,比如床,還有每期的《時尚》。有時,突然懷念起成都的火鍋,他便會飛越千裏,回到四川盆地的心髒。

此時,她已將一碗羅素湯捧到他跟前,該吃飯了。

可他嘴裏正吃著“非處方綠色亞健康保健品”,麵對她的湯,他看都不看一眼,說,吃這個幹嘛,有事兒沒事兒,嘴裏含一片這個就夠了,比你去做什麼減肥操強多了。

她隻好歎息,看著他陌生的眼睛浸透幾滴淚花:想起我們新兵集訓剛下連隊的時候,部隊統一下發的高原維生素,你拍著胸膛說,就我他媽這國防身體還會缺氧嗎?老子從小就在高原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