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會認識她?你怎麼認識她的?
在成都一個名叫三洞橋的地方,她說她的家鄉四川威遠是我家鄉的近鄰。當時我提了幾個蘋果送給她,可她卻很不高興,談完了詩歌,非讓我把蘋果拿走,她說“我這個老兵是從不亂收新兵東西的”。當時感覺她的軍人作風十分過硬,一句話讓我難忘至今。幾十年過去了,《山歌獻給查果拉》仍是西藏軍區文工團演出的保留曲目。聽過這首歌的人都會唱這首歌,有點藏歌的味道,不需你刻意地去學,看著哨兵們個個唱起歌來的認真樣兒,你已經會唱了。
神嗬神,你快說快說她叫什麼名字?
楊星火,軍中著名女詩人。你經常哼唱的《一個媽媽的女兒》也是出自她的歌詞。
想不到此才女就在成都嗬。既然多次唱過她寫的歌,什麼時候去拜訪拜訪她如何?
我說,那你隻能去天堂找她了!
真是的,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那是來不及告訴任何人的事情,當時我正在通往查果拉的路上。有必要告訴你的是,我去達查果拉哨所的那天下了一場大雪,晚上停電,查果拉漆黑一片,有人就提議唱個歌吧,於是哨兵們便一首接一首地唱,當然,他們也唱到了楊星火為他們寫的那首《山歌獻給查果拉》,直到天邊的星星一顆接一顆的照亮雪地,讓我在遙遠的邊地備感親切如歸。白天裏途經的大雪山,大塌方.大江.大河,大鷹,大鳥,太高原在哨兵們悠悠的歌聲中一一浮現。雖是草木枯黃的九月,可歌中的事物景色,早已曆曆在目。 他們的嗓子還不錯嘛。 不是嗓子不錯,你應該說是他們的生活態度不錯。你想想,人如果在那麼高遠的地方生活,就連歌聲也沒有該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即使是風雪再美麗也有欣賞夠了的時候吧,更何況他們時刻都處於缺氧狀態,報上宣傳的什麼豐富的文體活動那純屬國際玩笑,如果你初到查果拉哨所,說話也會成為~種困難,哨兵們之所以能一首接一首的唱歌,說得好聽一點,這是一種迎接客從遠方來的特殊禮節,是一種心與心的交流,一種希望或情懷,說得現實一點,其實這是一種宣泄,一種抗拒,因為黑夜總要來臨……
我自頤自地想到哪裏,說到哪裏……忽然抬起頭,不知她吐出舌頭望著我多長時間了。這才猛然晃過神來。
窗外,霓虹閃爍;窗下,車水馬龍;窗上,輕歌曼舞;遠處,虹橋上有紅色的甲殼蟲在迷幻中穿行。我知道此刻我們正處在中國西南一座正在迅速崛起的新城,這裏是天府廣場,離西藏並不遙遠,與查果拉以及西藏任何一個地方的海拔相比這裏都是最低最低的。此時,此刻,也許查果拉的哨兵們正在唱歌,他們並不理會我們手中的咖啡,當濃度的香味一飲而盡的時候,氧氣不容分說地增多,對於人的生命來說,這是多麼幸福的事情。想起查果拉,我的心如置半空。浩如煙海的世界,唯查果拉和大氣流層幾乎同高,隨時處於冰雪狀態中,八月雷花飛舞,十月的大頭鞋插進雪窩起不來,經年不化的皚皚雪山,人跡罕至,有被外國作家喻為空中警察的鷹族生息其上,它們在那兒同哨兵築守蔚藍星球上最後的家園,風中飄蕩的經幡,陽光切割的殘垣斷壁,寺院耀眼的寂和靜,以其自由的形式連接著西天大地和人,哨兵們以極負責任的生活姿態駐足於此,便鑄就了大雪無阻頑強生息風采不凡的雪域軍魂。
看來,那些熱血男兒挺不容易的。
我無語。隻發現她在用紙巾擦拭那雙朦朧的大眼睛。
我至今記得那個長著一張娃娃臉的哨長,不知他是查果拉哨所的第幾任哨長了。他上查果拉哨所之前就成家了,後來常月守在查果拉,妻子和女兒在內地老家。她們上不來高高的查果拉,即使上來也無法呆住,缺氧受不了,興許大人還能撐一撐,小女孩哪行嗬?滿懷興奮上來,擋不住缺氧難耐,沒幾天趕緊逃荒般下山去,之後就再也不敢上來。有一名老兵的妻子為了查果拉上的老兵,懷著孩子來查果拉看老兵,不幸在路上早產夭折,後來形成習慣性流產,怎麼也懷不上孩子,診斷其病因就是缺氧造成,夫妻之間內心的沉重可想而知。
還沒等我說完,她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晶瑩的淚水在眼眶裏旋來轉去。
我本想繼續聊聊查果拉哨所另類哨兵的故事,我敢保證在我講出這些哨兵的故事之後,她的臉一定會由惆悵百結變得春風滿麵,然後捧腹大笑三聲。但還沒等我醞釀成熟,她出乎意料的一聲抽泣,打斷了我的構思。我不敢抬頭,生怕看見她一幅以淚洗麵的樣子,於是端起咖啡,脖子一仰,英雄對酒當歌般地一飲而盡。而就在此時,我怎麼也沒想到就在此時她居然唱起歌來,而且她唱的是與高原軍人有關的歌,盡管她幾乎是用嗓子在哼唱,由於我是西藏軍人,對西藏有種過於特殊的敏感,她的歌聲被我聽得一清二楚:“唐古拉,唐古拉,唐古拉……沒見過天空這樣高遠,沒見過胸懷這樣博大.沒見過白雲這樣聖潔,沒見過積雪這樣無瑕,神奇的唐古拉,多少戰士為你排隊倒下,多少英雄為你把淚拋灑……”那旋律剛柔並濟,詞兒挺揚氣的,仿佛讓人聽著這歌聲就可以直奔青藏高原的製高點,在黃沙漫卷風雪的大漠上縱馬橫刀,好男兒就該在死亡麵前放聲地笑一回,真英雄就該在大高原上悲壯地哭一場。因為她突如其來的歌聲,我想起了初上查果拉的那個夜晚,腦袋昏昏沉沉,胸內悶得慌,深呼吸成了大喘氣,缺氧一陣陣襲來。一個龐大而無形的魔障,終於把我籠罩了,很恐怖,但望著哨兵們那一張張可愛的臉,我卻一點也不畏懼。如此似睡非睡輾轉至夜半三更,心髒忽然狂跳如鼓,數了數脈搏,少說也有1 50多下。我這是怎麼啦?平日裏每分鍾不過70多下,今兒卻瘋了似的撐不住,好像全身在做一場劇烈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