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感激政府的寬大,出發點卻不甚一致。清末曾任鑲紅旗都統、年過七旬的衡永,糊裏糊塗地說:“溥儀被特赦,滿族人都應當感謝。清代二百多年,受過‘國恩’的人都應當感謝。”他說起話來搖頭晃腦,抑揚頓挫。
“清朝末年,溥儀還政於民,想讓人民少流血,這是對的。後來,壞人欺騙溥儀,使他當了日本人的傀儡,致有失足之恨喲!”溥毅齋字斟句酌,自以為公允地作了評價。
接著他的話茬,清內務府大臣之子察存耆另有一番見解:“這次政府赦放溥儀,我們滿族人應當感激。當初,他立場不穩被鄭孝胥、羅振玉拖下水,木已成舟,悔之晚矣!”
“我對一些話有看法。”市民政局的會議室內,響起了溥儀的堂妹、區人民代表金蕊禪洪亮的反駁聲,“過去,溥儀是封建頭子,剝削、壓迫人民,沒為百姓做一丁點兒好事。他給日本人當傀儡,犯了滔天大罪,根本談不到什麼‘立場’。我也不同意說受他什麼‘國恩’!解放十年來,他低頭認罪,有悔過表現,所以才特赦他。”
“我也這麼看,”溥儉瞥掃了衡永和溥毅齋一眼,“有人認為,溥儀的罪惡不在他,這是根本錯誤的。他為日本當漢奸,給人民帶來苦難,他應當負一切責任。我們是封建頭子的家屬,沾染了封建毒素。”說著,他看了看大家,加重了語氣,“我們應當自覺把封建思想洗刷幹淨!”
一位年事已高的老人站了起來,那是清末承襲順承郡王的文仰宸,說話雖慢卻很坦率:我要照直談自己的想法。我明知他問題嚴重,可內心希望他‘平安’。溥儀獲赦,作為愛新覺羅氏,我隻有感激政府。
隨後,溥仲和惠孝同異口同聲:“這次釋放他,我們很高興,不僅因為他是我們的族兄。不單他感激,所有滿族人都應當感激政府。”
另一次滿族座談會上,清朝軍機大臣那桐之孫,如今的區政協副秘書長張壽崇則著眼從溥儀靈魂的改造,反證新中國的強大生命力。“溥儀罪惡嚴重,但政府沒有消滅他的肉體,而改造了他頭腦的舊意識,使他成為公民,這可不是簡單的事。從另一方麵,也說明了國家政權的穩固。”
難以抑製情感的是溥儀的四妹韞嫻和六妹韞娛。她倆情不自禁地追述起兄妹相逢的場麵:“我們非常感謝政府。與大哥相見,我們都止不住哭了。可不是嘛,要換個朝代,他八十個腦袋也掉了。”
“說得是啊,我們深有感觸。”皇後婉容的胞兄郭汾聯係自己的經曆,一再表示:要好好參加生產,跟著政府走。
溥儀的一位遠親,已是一家模型廠副主任的蘇寶仁,掩飾不住內心的驚喜:看到報紙上發表了特赦的消息,我心裏一動,心想是不是有愛新覺羅·溥儀?仔細一看有他,我為他回到人民行列而高興……
這時,另一位在京劇院擔任編劇的滿族親戚插言了:“一筆寫不出兩個‘滿’字來,我作為滿族的一分子對他的特赦感到高興。溥儀做偽滿皇帝,盡管是傀儡,受日本人的威脅利誘,但究竟是自己拿不定主意喲!”
“他這個封建統治者真是冤哉、枉哉,三歲做皇帝,哪兒知道什麼?”載濤提起前不久見麵的情景,感慨頗深,“你們可能不清楚,現在,溥儀確實變了,也有勞動觀點了,見誰就給誰上課……”
可是,老北京的“旗人”,對從前的溥儀卻不那麼客氣,對他的現在則主張看其行動。在滿族群眾的座談會上,從舊社會過來的電車司機老陳,憶起過去的生活,傷心地落了淚:我父親在清朝當‘馬甲’(旗兵),雖有一份錢糧,全家仍免不了挨餓。溥儀是滿人,但他是騎在我們身上的統治者,我們全家在新中國才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