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淪十五歲的那一年有了自己的封地,次年便去了那個小小的地方。他的心裏並非完全沒有恨的,他恨極了老頭為什麼放棄了樣樣都是優秀的他,而選擇將那個毛都沒長齊的兩個孩子留在身邊。他以為他們年紀小,便不會貪圖他的皇位?還是他原本就對那兩個孩子,尤其是薛洲有所希冀?
薛淪懶懶地扯了扯嘴角,頗有些無奈。父皇應當是老眼昏花了,才會把那兩個喂不飽的白眼狼養在身邊。他雖然也想要那個位置,卻並不想要單純依靠老頭子的決斷,有些東西,要,便自己去拿。薛淪閑閑散散靠在馬車裏,一路顛簸。
到了一處山村的時候,拉車的馬也累了,索性便在當地停了下來,找了一戶農家住宿。整個村莊最好的屋子便是薛淪眼前的這一間,茅草蓋出來的屋子,看起來雖然還是簡陋,但也算是很不錯了。薛淪身邊的人去請示了一番,便在茅草屋前敲門。
裏頭的人應了一聲,聽起來像是個小孩子,聲音軟乎乎的。不多時便出來開門,果真還是個孩子,不及那敲門的小廝的腰高,整個人就像是一個小小的娃娃,模樣生得倒是周正,是個可愛的小男孩。那男孩子仰著頭看這一大群人,似是有些怯怯的。
“你家中爹娘可在?”聽了小廝的問話,那孩子似是更加膽怯,看著他們支支吾吾不敢說話。一群人圍著這個孩子,看著他的臉頰慢慢紅了個透,也不知道是因為太久沒有和陌生人說這麼多話覺得緊張了,還是害羞的。人群後麵薛淪終於忍不住了,撥開一堆圍在門前的小廝們,湊近了一些看,才發覺這個小男孩……倒是有些意思。
薛淪似笑非笑,看著小孩。見他眼神清亮執著,透著幾分孩子的懵懂和倔強,倒是有了幾分興味,笑了笑:“我們想在你家中暫住一晚上,將你爹爹娘親喊出來。”
小孩眼裏霎時間便盈起了淚光,看著薛淪湊近自己,忽然便“哇”一聲哭了出來。薛淪被他嚇了嚇,心裏有些不悅,但是無奈這孩子實在是哭得太過於可憐,他沒辦法置之不理,也不知道如何去勸說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便隻能夠斜著眼看了一眼旁邊站著的小廝們。可他們也不知道啊,他們自小便跟著薛淪了,同樣沒有與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接觸過。
薛淪頗有些無奈,但是心裏卻也恍惚有了一些底了。這孩子這麼大動靜,卻沒有父母出來查看,加之他哭得這般傷心,又是一副女扮男裝的打扮,可見平日裏大抵便是一個人生活的,他們這樣貿然問起,倒真的是有些不合適了。
薛淪雖然平日裏總喜歡捉弄人,也沒有什麼閑心和耐心,但是這孩子著實是可憐,他們既然要借住在他家裏,便也得適當給些好處才是。薛淪挑眉一笑:“我們給你些銀錢,你今晚將你的房子借給我們住一晚,行不行?”
小女孩天生就膽怯,但是薛淪一身華服,確實不像是會從她身上占什麼便宜去的人,小姑娘抿著唇想了想,還是同意了。薛淪從小廝手裏接過來的銀錠子就擺在小姑娘的手心裏,沉得她一隻手都拿不起了,得用兩隻手來接著。這確實是她從未見過的一大筆錢了。
“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著他,半晌才回答:“桑眠。”
薛淪微微有些詫異。這小孩子雖然是鄉下的孩子,名字倒是取得還不錯,想來爹娘還在世的時候也算是讀過書的。他心裏對著屋子便又滿意了一些,讓身後人準備了一番,自己便走進了院子裏。從外頭看進來是空曠的,其實不然,走進來才發現,裏麵都是擺放整齊的一摞一摞的木頭架子。薛淪沒見過這個,便湊上去看,隻見裏頭如同這雪白的蠶寶寶。
薛淪心裏一陣惡心,忍著脾氣才沒有將這些竹萹掀翻。他就算是再出身嬌貴,也知道這些東西對於一戶農家而言,應當就是賴以生存的東西了。無論怎樣,他也不會這般失禮,更何況,對方隻不過是一個小孩子,養蠶已經不易,他也便忍了下去。
桑眠見他看上去還是挺好相處的,便也大著膽子湊上前:“這位老爺就住在我的屋子裏吧,今晚我去水柴房便是了。”薛淪沒有睡過柴房,也不盲目謙讓,她既然主動說了,他也沒必要讓著她,再說他也是出了錢的,住得好些也是應當。
當晚薛淪和他的人馬便住在了此地。第二天早晨,薛淪被外麵的一陣響動吵醒,皺著眉去開門,卻見小姑娘正端著水盆,站在門外,笑盈盈看著他。薛淪也發不出脾氣了,讓了幾步讓她走進去。
“你多大了?”薛淪一麵用她端來的水喝帕子擦了擦臉,一麵與她閑聊。
小姑娘知道他不是壞人,也不那麼拘謹了:“我八歲了。”
薛淪心裏默默記下,有些煩躁。這個年紀與薛澄差不多,但是一提起薛澄,薛淪便是一肚子的火氣。那小子從小便喜歡與自己抬杠,仗著他三哥護著,連他這個二哥也極少放在眼裏,不像眼前這個……安靜乖巧得讓人心疼。
薛淪自己也是愣了愣,不知道何時便覺得心疼她了。桑眠見他又是皺眉又是搖頭的,以為是他心情不大好,原本打算說的那些話,也都說不出口了。倒是薛淪忽然發現了她有些猶疑,欲言又止的。薛淪耐心不好:“怎麼了?”
桑眠小腿肚抖了抖,這才堪堪跪下:“求老爺將我帶走吧……老爺一看便是富貴的,桑眠不求錦衣玉食,隻求能夠離開此處……老爺救救我吧。”她砰砰砰,便給薛淪磕了三個響頭。薛淪徹底愣住,他完全沒想到她竟然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對於他將將上任,帶回一個不知根知底的人是極其危險的。可是這一瞬間,這個眼神,讓薛淪根本無法拒絕。
薛淪心裏略有遲疑:“並非我不願意救你,實在是我帶著你一個小姑娘,多有不便……你先起來,別跪我。”薛淪伸出手去將小女孩扶起來,卻被她忽然掙脫開。薛淪本就沒有耐心,這樣一來便更加心裏有些惱火,索性不去管她,就讓她跪著:“你若是非得要跪著,那便繼續跪著罷了。”
桑眠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有些生氣了,心裏原先準備的好的那些話也不敢說了,真的就像他所說的那樣,毫無存在感地跪在那一處,許久不動。
直到薛淪也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能夠解決問題的,這才率先服了軟,將她扶起來坐到自己身邊:“你才多大,這樣跟著我也不安全……”
“老爺救救我吧……爹爹娘親去世以後,村裏的那些爺爺叔叔,都想要把我帶回去……我害怕……”桑眠一麵掉眼淚,一麵又想起了自己早逝的父母,哭得越發凶了。薛淪聽她這麼說,便忍不住將她的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抬起來,仔仔細細看了看。她說的話不像是假話,那必定是有不少不守禮的欺負她了,如今這麼仔細一看,倒確實是是有幾分姿色的。桑眠容貌肖似她的母親,當年也是這個地方生得最為好看的姑娘了,桑眠自是不差的。盡管臉上有些灰撲撲的,但是好好拾掇拾掇,也必定是個小美人無疑,也難怪會有人看她沒有父母一個人住著,便要來欺負她。薛淪心裏隱隱動了惻隱之心,隻是這事還需再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