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廉
1999年10月17日,我帶著河南省委黨史辦的通知,懷著興奮和激動的心情,登上東去的列車。烏魯木齊到鄭州三天三夜的行程中,我浮想聯翩,思緒萬千。是啊,整整50年了,當我參加到抗日救亡團體——光明話劇團時,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在日本帝國主義的鐵蹄踏進祖國胸膛、國破家亡的生死存亡關頭,即使是個孩子,也抱有拯救國家危亡的宏願。我拋棄了學業,顧不上回家,毅然走上鬥爭的征途,實現了抗敵救國的決心。在將近一年的艱苦生活和緊張的工作中,我受到了難得的鍛煉,初步樹立了為革命事業奮鬥到底的決心。每憶及此,我都把光明話劇團作為引導我走上革命道路的啟蒙師、培育我成長的搖籃。這次能參加“光明”老同誌座談會,是多麼難得、多麼幸運啊!
經過50年的漫長歲月,久別重逢的11位兄弟姊妹們又相見了,說不完的想念,道不完的回憶,那崢嶸的歲月,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也不能忘記啊!
一、我投身抗日救亡的激流
1937年12月中旬,我參加了由開封部分愛國青年組織的抗日救亡宣傳團體——光明話劇團。
此前,我隻身遠離家鄉確山縣,就讀於開封北倉女中,16歲的我,十分幼稚、單純,我的天地就是校園,我的生活就是讀書,我想念的就是媽媽,既不了解社會,也不太關心國家大事。
盧溝橋驚天動地的炮聲後,北平、天津、保定相繼淪陷,河南危在旦夕,亡國奴的厄運降臨在每一個中國人的頭上。當時河南省會——開封的救亡運動風起雲湧,各個學校的愛國青年學生為了挽救民族危亡,紛紛走上街頭、郊區農村,以各種形式宣傳抗日救國,動員群眾。11月學校被迫提前放假,我安謐的校園天地被打亂了,自己用鮮花編織的讀書美夢也破滅了。在抗日救亡大潮推動下,我隨著許多愛國同學的腳步,先是參加了河南大學進步教授範文瀾、稽文甫、肖一山創辦的河南大學抗敵訓練班,學習遊擊戰術、大眾哲學等課。剛學習了一個來月,由於日寇逼近豫北,日機轟炸加劇,訓練班又提前結束,一些同學,有的奔赴延安,有的另找了工作,有的回了家。我既無任何社會關係,又不甘心回老家困守閑居,麵臨著報國有心、抗日無門的窘境。恰在此時,開封光明話劇團準備赴豫東各縣廣大農村宣傳抗日,北倉女中同學李秀媛(現名李予薑)約我一塊參加了光明話劇團,同年12月29日奔赴豫東豫南廣大地區,開始了艱苦的抗日救亡宣傳活動。
我和李秀媛到光明劇團後,才發現北倉女中的教師林亮(原名林英亮)已被邀請參加了劇團,並被選為團長。團員除北倉女中的外,還有開封女師、開封男師、開封豫中、開封初中的。年紀最大的是劇團黨支部書記、河大學生杜達,大約30歲左右,其次就是團長林亮老師。初次見麵,大多數互不相識,可是會前同唱的《義勇軍進行曲》、《工農商學兵一齊來救亡》等抗戰歌曲,卻像一股紅繩,把大家一顆顆滾燙的心緊緊地串在一起!是啊,我們都是不願做亡國奴的人們,為了挽救民族危亡而來,為了打敗日本侵略者相聚,為了達到這個神聖的目的,我們有著拋頭顱灑熱血、義無反顧的決心。在這裏,我們沒有宣誓表決心,可是此時此刻存在於每一個人心裏的共同信念,卻比那宣誓和表決心堅定何止千百倍!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我們一見如故,很快就結成了生死與共的兄弟姊妹。後來,在出發前,團裏又決定全體團員按年齡長幼以兄弟姐妹相稱,支部書記是我們的大哥,林亮團長是我們的二哥,我排行十五,長者叫我十五妹,幼者叫我十五姐,最小的弟弟小張才14歲,在日常生活中,大家都親昵地叫他“小尾巴”。可惜他在劇團隻工作了一個來月就被他父親強製叫回家去了。我們這一夥年輕人,在抗日救國的共同目標下,消除了一切私心雜念,純淨了靈魂,升華了思想境界,組成了親密無間的戰鬥集體,確實做到了一人有難,大家相幫,吃苦爭前,享受互讓;那時差不多每天晚上都開一次工作小結和生活檢討會,對於當天發生的偏差,都能展開坦誠的批評和自我批評,真是不是手足勝過手足。記得這年7月,在豫南汝南縣繁忙的演出中,我腳氣發作,兩腳潰爛,難以行動,隻好請假回家就醫。八哥鄭秉乾同誌(解放後因病去世)負責送我回家。路上,我坐在獨輪車上,火熱的驕陽曬得我頭昏腦漲,腳痛難忍,八哥卻頂著太陽,跟著車子步行100多裏路,把我安全送到家裏。在一天多的行程中,他扶我上車下車,幫我打尖吃飯,耐心地照顧我,那真摯的兄長般的情誼,至今仍銘記不忘。還有一次在農村演出時,突然驚報土匪來襲,群眾驚散,劇團也急忙收拾演出什物搬走。正恰十九妹李岩瘧疾發作,寸步難行,在此危急時刻,十四哥李戰同誌二話沒說,把她背上就走,硬是跑了十幾裏路,逃出了險境,至傍晚才趕回劇團,累得十四哥癱倒在地上,好久才爬起來。諸如此類患難與共的戰鬥友誼和真正的同誌之情,確實使人感到格外的珍貴。無怪乎1988年河南省委召集光明話劇團老同誌座談會時,雖然時隔50年,天南海北未曾謀麵,當年風華正茂的一群青少年,如今都已雙鬢斑白,耳聾齒落,麵目全非,驀一相見,已不相識,隻有按當年的排行稱謂自我介紹,方能喚起往昔的記憶。當我在座談會上,初次見到大哥、五姐時,說“我是十五呀”,大哥、五姐一下握住我的手,老淚縱橫,久久難釋。難忘啊!在那艱難戰鬥歲月中鑄成的無比崇高的同誌情誼。
二、艱苦的鍛煉
抗戰初期,進行廣大農村地區的抗日救亡宣傳工作是非常困難的。我們就是在這非常艱難的條件下從事戰鬥的。記得劇團在開赴豫東時沒有一分錢經費,置點最簡陋的布景、道具、化妝品的費用,是大家捧著募捐冊,像求乞似的求親友“施舍”的,沒有夥食錢,是由參加者每人預交五塊錢湊的。踏遍豫東豫南大部分城鎮農村,嚴寒酷暑,風霜雨雪,都憑的是兩隻磨不穿的腳底板和對日本侵略者的刻骨仇恨所迸發的堅強意誌。我們近一年的流動演出宣傳,全部以足代步,縣縣之間,一般都在八九十裏,遇到特殊情況,還要走得更多一些。有時能找上一輛大馬車,拉著布景、道具和演員簡單的行囊,這就是最好的條件了,而大多數時間連這個條件也沒有,我們隻好把布景拆開,連同道具、行囊等分配給每一個同誌背著走。吃飯是有什麼就吃什麼,沒有就餓著。當饑腸難忍或乏累不堪的時候,我們就唱“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一唱,精神就來了,好像就忘了饑餓乏累。夜晚睡覺,馬廄、牛圈、草房都是我們的住處,從無人挑剔。當然,碰到好運氣,住進學校教室或是分住在群眾家裏,那就是最好的享受了。有一次,我們步行的隊伍和拉東西的大車脫了節,夜晚,我們走進一處荒無人跡、僅有幾間破爛草房的小村莊,住進一間儲草的黑的小破屋,屋裏堆著一堆鍘碎的麥秸,此外別無他物,房主人大概都逃荒去了。我們奔波了一天,隨身帶的幹糧吃光了,水喝光了,每個人都饑腸轆轆,口幹舌燥,可是在這個野村裏,渴無水,食無粟,曠野的寒風又從傾斜的門縫和破窗戶往屋裏吹灌,一身熱汗倏忽間像變成一層冰,冷得直打戰,真的走到了絕境。大家經過一天近90裏路的急行軍,已經乏累不堪,都需要躺下來美美睡一覺,可是拉行李什物的大車還杳無蹤影,無鋪無蓋,怎麼睡呢?睜著眼睛,這一夜是熬不過去的。怎麼辦呢?不知是誰出了個“絕招”,大家一同鑽進草堆裏,互相把碎麥秸厚厚地蓋在身上,沒有多大一會兒,居然都入了夢鄉。一覺醒來,已是晨光熹微,大車也尋來了,我們從草堆裏鑽出來,彼此相視,都不禁捧腹大笑起來,一片歡騰雀躍,好像昨晚遇到的困難早已拋到九天雲外去了。在這勞累又歡快的日子裏,不知遇到過多少諸如此類的困境,每逢克服一次困境,我們就不約而同、情不自禁地唱起鼓舞鬥誌的歌,這次也不例外:“我們戰黃河,我們戰淮河……”在雄壯的歌聲中,大家又隨著馬車車輪的轉動,精神抖擻地繼續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