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茜
我名姚靜修,參加革命後改名蘇茜,生於1913年11月,屬牛。我的命運和牛一樣。
聽祖母說,我八個月時,母親抱我到蘿卜地拔蘿卜,將我放在蘿卜地裏,我兩手拉著大蘿卜葉子就站起來,慢慢地邁步往前走,當時在地裏幹活的人都驚奇,祖母知道了就很不喜歡,罵我“八月鬼養不活”。
我去延安,是經過很久考慮的。當時縣農業中學校長姚寅濱是我族叔,他校有個教師郝伸士(解放後任中央農業部長)是地下黨員。他受那位教師的影響,毅然走上革命道路,他常常動員我和他一同走。我下了決心,1937年11月底,我和女校老師孫月華,並帶了一個臨時教體育的女青年和一個女學生同走(女青年叫李晏旭,後來和高崗結婚),還把大哥兩個兒子帶到徐州,交還其母,就和另外幾個人西去了。
陝北公學總校在延安,我們進的是關中分校,成仿吾是校長,羅邁是副校長,邵式平是政治部主任,何定華是教務部長。因戰爭需要,各方從簡,學生都是從全國各地冒著生命危險經過萬水千山到這塊革命聖地的。學生不分年級,隻編連隊,我們四個女的編入四十五隊。課堂是大樹底下、農民場院,陰雨天在窯洞,每人發一塊木板,席地而坐,由於敵人封鎖,天上不時有敵機擾亂,學校四處設防空哨,如聞飛機聲,則哨聲大作,人們四處隱蔽,待敵機過去,再集合聽講。
看花宮離職田鎮五裏地,那裏駐有國民黨軍隊,白天講統戰,互不侵犯;夜晚則襲擊,每天大家剛睡下,機關槍就雨點似的射來。為了避免流血犧牲,全校師生都順著大溝跑到很遠處躲藏。半夜,槍聲停了,才回窯洞再睡,此種情況天天都有。我到隊上第三天晚上就站崗,站在村頭,夜深人靜,一點風吹草動,我都警惕,眼睛時時向四處張望,手端著子彈上膛的鋼槍,心中忐忑,真是如臨大敵。一個鍾頭過去了,沒有發生什麼,我感到萬分僥幸。後來還站過村莊的另一頭,我身背鋼槍,手按槍機,時時準備與敵交鋒。有一班崗,剛站一半,我看到村西有個黑影,朝我而來,我連忙作射擊式,口中大聲問:“哪個?口令!”對麵答話:“是我。”我聽聲音很熟,知道是熟人,走近看時,是軍事教練,他生氣地對我說:“你怎麼問話不狠?聲音不大,不像個站崗的哨兵,你這樣敵人不怕。”我無言可答。他又說:“以後站崗要大膽,大聲,勇敢。”說完他就走了,從此我深深地懂得,對敵要狠,才能克敵製勝。後來再站崗,我膽子就大了起來。
這裏三個月學習結業,我學習不滿一個月,聽人家說學校調學員去延安中央黨校學習,我心動了,跑去找指導員,要求去延安中央黨校學習。指導員問我:“你是不是共產黨員?”我說:“到八路軍、共產黨裏來了,就是黨員。”指導員笑了,她和藹地對我說:“來到八路軍、共產黨裏,隻能說你思想有進步,願意打敵人,反對壓迫剝削,但還不是共產黨員。共產黨員要全心全意為無產階級奮鬥到底,不惜流血犧牲。入黨時還要兩個黨員介紹,履行入黨手續,宣誓才行。另外還有三個月候補期考驗。”我聽了這一席話,覺得自己還差得很遠,我表示一定努力爭取。她點點頭。以後,我和孫月華都下決心,認真學習,努力做好一切工作。隻要黨召喚,刀山火海敢闖,流血犧牲不怕。打起仗來,隻有前進,不後退,視死如歸。過不久,隊幹事馬岩找我談話,肯定了我的表現,問我是否想加入共產黨?我說:“願意,時刻聽從黨召喚。”她笑了,拿來兩張表給我們填。我看上麵寫著“入黨申請書”,高興極了,兩人就到僻靜地方填了交去(當時秘密入黨)。星期天的晚上,馬岩同誌找我和孫談話,說她和張誌淵是我們兩人入黨介紹人,組織上已批準我們入黨,今晚要到黨委會舉行入黨宣誓。我心中又是高興又是覺得肩上擔子重了,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樣了,肩負著解放全人類的重擔,處處都要以人民的利益、黨的事業為己任了。晚上我和孫參加了宣誓會,我們站在黨旗下,高高舉起右手,一個字一個字宣讀了誓詞,心激動得要跳出來。宣誓畢,黨委負責人講話後,散會回宿舍。未睡的同學問我們到哪裏去啦?怎麼不來自習?我們說指導員找有事。從此,“共產黨員”這個稱號深深地埋在我心中。我全身都是力量,我知道,這是我的信仰。黨的小組會每周一次,都在晚上開,開會地點在村外樹底下或破窯洞內,為了不讓人知道,去的人要單走,不叫別人看見。開會小聲發言,怕人聽見,一個人發言,大家都把耳朵湊到一起,才能聽見。開完會也是東一個、西一個地走。共產黨員要交黨費,我們進校後隻發過一次錢,每人一元,我就交一元黨費,以後直到全國解放,一文未發,黨費也免了。
我在四十五隊學完結業了,我和孫月華都分配了工作,我分到教育部,她分到校油印室。我到孟家村幾天見不到部長,也沒有人談工作,又回到看花宮,要求另作安排。領導要我當教育幹事,教通訊員、炊事員文化課,我同意了。以後每天教他們讀書識字。過不久,五十一隊(女生隊)成立了,我感到自己學的東西少,要求再學一期,組織同意了。未學多久,學校開了高級班,我被調到高六隊學習。這時天漸漸熱起來,莊稼也快成熟了,呈現一派豐收景象。我們全校員工都在準備收割,就在這時國民黨打過來了,他們要拿共產黨占領的五個縣。我們在這裏的兵力很少,陝公雖有幾千人,都是文人,雖然上軍事課,操練時都是樹棍,又無槍,怎能頂住他們的進攻。中央決定我們全去延安,全校共編六個梯隊,每天一個梯隊出發。我是五梯隊,出發前夕,郝來找我,說他腳走不了,要求留下,另找出路,他動搖了。我正在收拾東西,未及回話,他已溜了。後來知道他去國民黨後方了。
五梯隊出發時,我背一袋米、四斤書、一支長槍,還有做飯的鐵鍋、水桶、自己的衣服。清晨一聲令下徒步前進,過河不許喝河水,我渴極了,偷偷捧水喝,一看水中蟲子很多,也不管它,喝了再說。一天幾十裏下來,我的腿痛,可是路遙遙啊!要多少天才能到延安呢?次日一早動身,我們全副武裝,徒步隻走三四十裏,腿已拐了,兩腿都腫了,戰友們將我身上的東西分去背了,還走不動,當天下午休息在一個村莊,組織決定將我留在那裏等第六梯隊,並告訴我,這村是統戰地區,白天不摩擦,晚上摩擦,弄不好人會犧牲的。我留下來,還要留一人陪著,我心中很不安,心想:萬一敵人把我弄死了,還搭一個,大不合算,我既不能走,生死由命,不能再害別人,因此堅決不要人陪。組織看我誠心,交給我一袋米留下吃用,我坐在農民屋簷下,目送大隊遠去了。久久,我不回屋裏,那些農夫農婦看著我,我不知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太陽落山了,夜快來臨,我還是在屋簷下,眼一直向六梯隊來的方向看,天黑得什麼也看不見了,我還是往那個方向看,實在難挨的分分秒秒啊!到明天我是什麼樣?現在有誰能安慰我?想啊,盼啊!那些農民講什麼,我不知道,也沒有一個人理我。夜靜了,人們欲散去,這時,我好像看到前麵有火光,再看,真的有火光,又聽見有聲音,我的心開始緊張,那是什麼人,莫非是敵人嗎?一種萬分恐懼的心理,嚇得我呆若木雞。真的敵人來了,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抓住我。聲音又大了,火光更亮了,可以看到人了,走近了,他們來到我麵前問我:“你怎麼在這裏?”我反問他們:“你們是哪裏的?”回答:“陝公六梯隊。”我聽了,差一點掉下淚來,我說:“聽說你們明天趕到這裏,怎麼現在就來到?”他們說:“敵人追得緊,再也等不到明天了。”我接著說:“我腿壞了,一步也難走,等你們支援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