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在巴黎的日子(1)(2 / 3)

魏德金德有一雙屠夫一樣的大手,但他的心是溫柔的。他沒有穩定的經濟來源,也沒有長久的居處,他往往會坐在咖啡館的女招待中間,希望她們中的某一個會在咖啡館關門時,錢包裏裝點錢,然後好心地帶他回家。魏德金德會為這樣的好心的女人寫詩,逗得她們心花怒放,偶爾也會有人帶著憐憫的眼神把他帶回家,供他吃、住,再給他一點愛的溫存。

不過,你也可以在別的地方看到魏德金德。他曾經帶著我去全巴黎最貧窮的街區裏的一個最簡陋的房間,他晚上就在那兒過夜。他這麼做,沒有顯示出一丁點的自卑,也沒有要表達什麼特別的意圖,這讓我感到很高興,我由此見識了巴黎浮華的背後。這是喬治·赫爾威的寡婦的房子。那老太太60多歲了,被水腫病折磨著,他給她帶去了好吃的飯菜。他的心腸並不壞,隻是生活境遇總是很差,一直沒有過上揚眉吐氣的日子。

如果我們決定去拉丁區或蒙馬特區的夜總會玩,往往會拉上一到兩個新聞界的朋友一起去,他們熟悉那裏的種種風情。那兒的妓女總是很有趣,她們很開放,也很坦率,這不僅是她們職業的一個特征,而且是人性本身的一種表現——去掉了自輕自賤、羞澀以及鬼鬼祟祟;她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在言談舉止上表現出法國的傳統文化,這種文化彌漫於從上層到底層的整個法國社會。這種偶遇變成了一種有價值的經曆,從與這些人的交談中,我對巴黎社會的全貌有了更真實的把握。

上流社會也是如此。貴婦人們在待人接物上最有禮貌,即使在深夜回家的路上發現自己處於某種尷尬的情形中,也是如此。比如在街上碰見某個莽撞的男人,她也會保持禮貌,因為任何一個巴黎人都會為自己不能像紳士一樣生活或誤解這種生活而感到羞愧。不過,伴隨著這種印象,人們同樣強烈地意識到,最好是任由事情發展。他們不會因為受到誘惑,而想著去更多地了解某人;傳統文化的種種表現是根深蒂固的,一方麵人們把許多內心的東西表現了出來,另一方麵還有許多東西留在內心深處。這跟我在俄羅斯所取得的印象完全相反。我曾經為了收集俄羅斯的印象,花費了好幾年的功夫。

在柏林之後,巴黎是我生活時間較長的另一個大都市。我在巴黎所獲得的所有經曆,都跟在那之前的經曆形成鮮明的對比。巴黎那無法言說的魅力具有某種過來人的成熟之美,對於我來說,這種魅力就像一個可愛的女人不斷地換戴新首飾,在青春光彩已經不再的時候,她依然裝飾著珍貴的珠寶,去抵禦鏽蝕或蟲蛀。柏林給人一種冷竣之感。從柏林走向巴黎,就像從一個少女走向一個少婦。從年齡上來說,我似乎正好踏上了這個節奏。

魏德金德曾經跟我說過,像我這個年齡的女人,就像夜色下的巴黎,最為迷人。這個留戀於風月場所的家夥,說起話來總是帶著情色的韻味。不過,對於一個剛剛年過三十的女人來說,聽起來不會太乏味。

巴黎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幽默、輕鬆,甚至浪漫得讓人有點放縱,我的情趣也前所未有的活躍起來,甚至當過一回巴黎的賣花女。

那是我在去盧浮宮的路上碰到的一個人。她是一個老婦,來自阿爾薩斯,她用賣花所得的錢來供養得了肺病的兒子,她自己的身體並不好。有一天晚上,我順道去他們的住處看望,發現她剛剛被人從大街上抬進來,已經失去了知覺。那隻裝滿鮮花的大花籃就在她身邊,如果這一籃花賣不出去,她不僅賺不到錢,還要賠錢,我當即決定替她去賣花。當時,與我同行的還有索菲夫人,她也同意我的計劃——我們穿上那老婦的衣裳,沿著咖啡館賣花。次日淩晨2點半,我們賣掉了最後一枝花,利潤還是挺可觀的。這些花都賣給了拉丁區裏泡咖啡館的男人們,現在他們都跟我挺熟的。在這件事中,我發現:當那些男人麵對兩個幽靈一樣的新的賣花女郎時,表現出了完美的紳士風度。我跟索菲的個子都很高,與那些小巧玲瓏的法國女人形成鮮明的對照。他們問了我們許多友好的問題,一次次地把我們逗樂了。直到第二天,我們才從新聞界的朋友那兒得知,我們沒有任何執照而公然賣花,居然沒有被當場抓進監獄,是極為幸運的。

我不知道浪漫的巴黎,竟然還有如此苛刻的製度。這是我人生中極為少見的經曆。事後想起來,還真有點刺激。

在巴黎,我走到哪裏,總有一個小夥伴伴隨著我。那是一隻渾身黑色的小獅子狗——它像個孩子似的,我們叫它“拖拖”——我已經忘記我是從哪兒把它弄來的了。有些日子,它淨給我惹麻煩,因為它喜歡玩弄那些從枝頭落下滾到街邊的蘋果。那時候的大街滿是閃閃發光的馬車,而不是汽車。一旦發現有蘋果落下,拖拖就會箭一般衝上大街,然後折回來——它那小得不能再小的嘴巴大張著,叼著一個對它來說大得不能再大的蘋果——它像一隻黑色跳蚤一樣地飛奔過寬闊的廣場和街道,直到它發現某個角落很安全,就會停下來把蘋果吃掉。我呢,則會追著它跑,生怕它被哪輛馬車撞上。不過,經常有路人幫我喊著:“哦,拖拖,停下來”,他們還試圖抓住它,但它一點都不害怕,與他們玩著躲貓貓的遊戲。這家夥還很怪,如果我沒有帶他出去,又我很晚回家時,它會在小睡籃裏直直地站起來,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我,好像在問我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