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年說來就來了。在除夕之夜,我回憶著這幾年的經曆,整理著自己的思緒:對未來一年的期待,我所需要的,幾乎隻有寧靜,更多的寧靜,就像四年前那樣。我必須回歸那樣寧靜的生活。
那麼,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堅持將裏爾克放逐到我的生活之外。
這天晚上,我仔細給自己分析為什麼要和裏爾克分手的原因。我對裏爾克的愛,完全源自內心的力量源泉,我發現自己的這種力量開始枯竭,我的內心開始發出警報,我的神經已經到了承受的極限。盡管我並不是很在乎別人的閑言碎語,但這樣持續下去,我們都沒有未來可言。
過年之前,裏爾克給我寫信,希望能夠在新的一年裏能夠出現轉機,希望上帝能讓我們重新和好。他表示,難以接受分手這個殘酷的事實,因為我們一直都過得好好的。
其實,我跟裏爾克的分手,並不是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矛盾,而不是一種自然規律,來自身體和思想的反應。為了打消裏爾克的“複合”念頭,讓他早日過上自己的生活,我給他寫了一封信,一封很冷很酷的信:
“在沃爾夫拉茨豪森,你的形象是那樣的清新和可愛,但是現在在我的眼中,它一點點地消失了,消失在廣闊的伏爾加河的風光之中,風景中的小屋已經沒有了你的影子。”
這無疑讓裏爾克很絕望。他在憂傷之極中寫下了這樣的詩句:
我站在黑暗中,如同一個盲人,
我的目光已經尋不到你。
繁雜的生活不過是垂幕,
背後才是你的存在。
我死死地盯著幕布,希望它能再次升起,
因為它的背後維係著我的生命,
我生命的所有內容和準則,
甚至還有我的死亡——
……
你曾經是我最有母性的女人,
你也像其他男人一樣是我的朋友,
仔細看去,你是一個地道的女人。
更多的時候,你是一個孩子。
你是我遇到的最溫柔的女人,
也是我遇到的最嚴厲的女人。
你是上帝賜福於我的崇高
也是將我吞噬的深淵。
在這之後,應裏爾克的要求,我們見了一次麵。對我來說,這次見麵是少不了的。要不然,以後偶然碰麵,將會更尷尬。
在告別的時候,我塞給了他一張紙條,我讓他這幾年不要隨便寫信給我,我不想藕斷絲連影響我的決定。我在紙條上寫著:“在很久以後,如果你的情況很不好,那麼在萬不得己的情況下,我們這兒就是你的家。”
因為在這幾年裏,我們就像親人生活在一起,沒有比這更親密的生活了。裏爾克就是我的親人,就是幾十年之後我還是這麼說。
26歲的裏爾克應該過著獨立的生活了。如果我不放手,裏爾克也許將永遠長不大。但是,我不知道他能否很好地做到這一點。
愛情的時光終於過去了,現在我要做的事情就是脫去愛情的盛裝,穿上最普通的衣服,一個人躲到角落裏去......隻有不失自我的人,才能長久地受人愛戴,因為他用自己充滿活力的生命給出別人樹立了榜樣,別人自然會把它看成是生命的權威。最糟糕的愛情莫過於雙方總是小心翼翼地相互磨合,沒完沒了地相互妥協,這種愛情生活隻對於那些出於實用目的而相互結合的人有好處。
對於真正相愛過的人來說,從我和裏爾克的實際情況看,唯有分手,才能給他生路。
這次,我和裏爾克是徹底分手。我做出這個決定,也是十分艱難,我經受了內心的煎熬,大病了一場,全身虛脫。生活起居全靠安德烈亞斯的照顧,這讓我非常感激他,我意識到,雖然我們沒有夫妻之實,但他也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個部分。
1900年秋天,裏爾克從俄羅斯回來不久,接到老朋友海因裏希.福格勒的邀請,讓他到沃普斯韋德去。那裏號稱所謂“魔鬼沼澤的邊緣”,身外荒原和沼澤的附近,有一批年輕而有激情的藝術家集中在那裏,正需要裏爾克這樣在文壇嶄露頭角的人去當領頭羊。初來乍到的裏爾克很快就熱情地參加著各種詩歌朗誦會、各種畫展和社交活動。
沃普斯韋德是裏爾克一生中繞不過的一個地方。他在這裏結識了女畫家保拉和女雕塑家克拉拉。這對姐妹倆都來自不來梅,前者是鐵道谘議官的女兒,後者出自商人之家,她們倆都是沃普斯韋德藝術家眼中的寶貝。
裏爾克幾乎同時愛上了這對身材高大的姐妹倆,但金發女郎的保拉已經心有所屬,後來嫁給了畫家莫德爾鬆,過了幾年因為難產而去世。年輕的女雕塑家克拉拉成了裏爾克的太太。克拉拉是羅丹的學生,曾經跟著學過雕塑,他們倆在沃普斯韋德附近的威斯特韋德居住下來,並建造了自己的房子。
這時,距離我們真正分手才兩個月。我不知道裏爾克的真實想法,是因為共同的生活和藝術感悟撞擊出了感情,還是用另一段感情代替一段感情?或者說是看中了克拉拉殷實的家境?我曾經給他寫過一封信,告訴他可以愛上一個姑娘,但不必急於結婚。因為他自己還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根本沒有能力來支撐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