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上,可怕的不是沒有天才,而是天才能否超越世俗。若不能舍棄世俗名利,再大的天才終成庸才。在李瓊久看來:“一個藝術家有了名利二字是畫不好畫的。”舍不得“名利”二字,無法接近“無為”、“虛靜”,無“無為”、“虛靜”之心,無以得道超升。他從人世苦難中掙脫出來,接著又被榮譽與光環圍繞,在有條件獲得世俗獎賞時,他義無反顧地主動選擇了放棄。畫與心的標杆越高,修為可穿透、可破解的能力就越強,也才能跳出世俗,向高度靠近。他一生遠離政治。與世俗的距離拉得愈開,則所寄托於自然者愈深,其所表現於山水畫的意境亦愈高,形式愈完整。他的這種放逸性,由縱橫恣肆、高風雅韻、神超形越、物我俱忘的畫作中充分地釋放出來。
一個偉大藝術家的追求,是讓精神上的負擔得到解脫,期盼一個完全可以把自己安放進去的世界。李瓊久數十年如一日,在峨眉山“麵壁”,經回歸本心的洗禮,終於完成人生的涅槃 。這是人生的藝術化,由人生的藝術化轉而為藝術上的自覺,即人格之逸向畫格之逸的超升。
《峨眉晨曦》朱岩一抹,衝天極地,朗朗乾坤,光明燦爛,有太虛之體。《八十四盤》近景,危岩高聳,如銅澆鐵鑄,雲中冷杉雄姿獨立,有神聖不可侵犯之勢,遠景峰巒疊翠、群山環抱,一層中更有一層。《峽穀變通途》百丈岩壁、刀削斧砍,鐵路一線穿山破壁,遠景朱砂橫塗豎抹、淩空起舞,如飛虹墜落人間,臥以遊之於有限通向無極。含煙帶翠的《洪椿坪》梵音渺渺,有玄牝之靈。如果說這批前期作品以豪邁奔放、一瀉千裏的縱橫恣肆風格所透析出雄強剛大的風骨,那麼,後期所作《南行紀遊》索筆急切、奮袂如風,循法不逮其精,縱心不逾短少。《虎丘》則窮工極盡造化之變,“千樹萬樹,無一筆是樹,千山萬山,無一筆是山,千筆萬筆,無一筆是筆,則有處恰是無,無處恰是有。”(清代惲格《南田畫跋》)簡之入微,則洗盡塵滓,獨存孤迥,煙鬟翠黛,斂容而退矣。這種不守常法,別為一法,突破事物外形,以把握事物本質,由本質而忘其外形的風情高致,正是由人格之逸向畫格之逸的遷升。
對李瓊久畫持爭議者認為,剛健中有失“雅淡”,簡筆中有“縱橫習氣”,不入逸格。
何謂逸格 宋人黃休複在他的《益州名畫錄》一書中有述:“畫之逸格,最難其儔。拙規矩於方圓,鄙精研於彩繪。筆簡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於意表,故曰逸格爾。”可以說這是對“逸格”最早的解讀。董其昌提出重自然、重逸、重神而不重精、能的文人畫理論,主張“以淡為宗,無形是以韻為主”為逸的把握標準。
李瓊久高視闊步、不拘常理,一掌推開明清文人畫一路,直取唐宋人高格雅韻、豪放一脈。以“窮天地之不至,顯明之不照,揮纖毫之筆,則萬類由心;展方寸之能,而千裏在掌”(《全唐文》七六三卷)。所透析出的藝術精神,即是莊子所謂的道,這種萬物融其神思,大化流通的純粹精神境界,不正是逸的精神境界呈現嗎
“畫以簡為貴”,這是淡的品格。李瓊久所作山水,縱橫放肆出法度之外;花鳥平淡天真,人物雖離方遁圓而極妍盡態。其畫風曾一度為人斥之為“簡筆山水”,實得淡的精要。宋元明清不少山水,三礬九染,重疊繁複。而李瓊久所作,皴、擦、點、染俱下,夾色夾墨、貴寫非描,隨類賦形,盡山水之變。李瓊久之簡淡,得宋元人之精妙,四王之真功,由繁而簡,進而為逸矣。
李瓊久的冷杉,一筆成形,線粗如柱,筆簡形具。八尺達摩,抱腕而書,形神兼備,氣貫長虹,有“乘雲氣、禦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 的縱逸之氣。 “淡不淡,隻看作品,能否泯除人為刻飾之跡,以冥合於自然的統一,無限生命。排斥自然中的某種形相,而拘於自然中的某種形相,這即是一種陷溺,即不能稱之為淡。”(徐複觀《中國藝術精神》)莊學精神必歸淡泊,這是中國藝術的最高命題。論畫之淡,以墨為色,以淡為貴,淡的意境出之自然,不假人工矯飾,意簡神清,總須味外有味,令人嚼之不見,咽之無窮。筆墨也罷,簡淡也罷,逸的本質仍然在於畫家本人的品格是否高逸。
麵對貧困、逼迫,李瓊久心懷坦蕩,麵對功名利祿,李瓊久躲避逃遁。“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人品高潔,有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孤傲之氣,何其不淡 李瓊久一生書畫萬千,一紙不留,全部奉獻,居天地之廣居,立天地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與民由之,何其不淡矣!
忘適之適齊同天地
中國古典藝術不言美而求道。並將道作為藝術審美的最高精神加以把握。莊子所謂“和”、“遊”的觀物,實質也就是美的觀照。他在《齊物論》中,提出“自喻適意”的美學命題,在主觀與客體世界得到一種大融合、大自由而冥合為一的自喻適意中安頓自我,成就了適的忘我物化,及自身人格的徹底藝術化。李瓊久的人生觀、宇宙觀以恬適的感情與知覺,無用為用,忘我物化,表現在“忘適之適”的藝術精神中。
何謂“適” 快適、愉悅也。如果進一步將“適”作三個層次把握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