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2章 石階梯(2 / 3)

“其實這裏是有階梯的呢”

“階梯嗎”

伊藤喘著氣說。

石井先生點了點頭。

“這條雄偉的階梯可是一直延伸到山頂呢。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階梯還沒有被泥土埋起來呢。可事到如今,這裏已經完全變了個樣了”

雖然十分困惑,但我們還是朝自己的腳下看去。在泥土的下麵,真的會有什麼雄偉的階梯嗎。如果有的話就可以十分輕鬆地爬上山頂了吧。即使是世古,也可能不用再弄髒牛仔褲了吧。

當我們好不容易到達山頂之後,發現上麵聳立著一塊巨大的石碑。

“這是日露戰爭*(譯者注:日本與沙皇俄國為了侵占中國東北和朝鮮而進行的一場帝國主義戰爭,最後以沙皇俄國的失敗而告終)的紀念碑。因為在意GHQ*(譯者注:二戰後駐日盟軍總部)的看法,上麵那些青銅刻下的碑文據說已經被完全剝掉了。原本上麵應該是記載著勝仗紀念之類的語句,也可能是讚美戰爭之類的言論吧。那就拜托諸位好好清掃下這附近咯”

他留下這句話後便毫不費力地下山了。而我們則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山上。

“你知道這些事麼”

伊藤抬起頭看著石碑說道

“誰會知道這些事啊”

回答的人是世古。

伊藤繼續說道。

“我們啊,意外地還真是不清楚本地的曆史呢。你們知道山田奉行嗎。托神宮的福,江戶時代的伊勢才得已成為自治領地,才能夠不受武士們的支配啊。不過據說山田的周邊還是被那些官爺們劃分開了,因此幕府才任命專門監督來管理,也就是山田奉行了。你們知道大岡越前吧,你看就是那個——”

“曆史劇中的?”

“對對,據說那位大岡越前也當過山田奉行呢。他在那裏做了一些非常有名的事,從而被德川吉宗所認可,最後還被邀請到江戶去了呢”

在伊藤和世古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時候,我插口說了一句話。

“你還知道得真多啊,伊藤”

“一般吧”

“是誰告訴你的吧。你這家夥怎麼可能知道這些事情啊”

雖然是打算小小挖苦他一下的,但他卻不知為何顯得有些慌張。

“這可是基礎知識啊基礎知識。畢竟這可是我們家鄉的曆史呢。我覺得不知道這些事情的你們才奇怪吧”

接下來,三人開始了清掃作業。一開始隻是將地上的落葉掃到一堆,但因為太過無聊,而且也為了不讓表格上的內容太過單調,我們決定著嚐試將那些被泥土埋起來的石階梯挖出來。畢竟這裏還有我們三個人在,而且鏟子啊橡膠手套之類的道具石井先生也都已經準備好了。我們覺得,這項工作不會太辛苦。

不過,這隻是我們一時心血來潮而已。

但是,一旦開始了之後我們才發現這份工作比我們想象中要難得多。僅僅是挖出第一層階梯就已經到傍晚了。那些堆積起來的泥土非常厚,而且周圍的樹木所延伸出來的樹根的數量也多的沒完沒了。即使用鏟子硬鏟,也會被彈回來。

“結束了,這樣的話大概就可以了吧”

“啊啊,我們幹得不錯”

“真是沒想到會那麼辛苦啊”

每個人都一邊說著自己的感想,一邊看著我們剛剛挖出來的階梯。階梯是由巨大的石塊製成的,這還真是件非常漂亮的作品。我們都對這樣漂亮的東西竟然會被泥土所完全掩埋這個事實感到非常震驚。

“那啥,下麵的階梯也都是被埋著的吧”

我小聲的嘟囔道,然後看向山腳。當那條長長延伸著的山路映入我眼簾的一瞬間,腦海中浮現出那些還被泥土掩埋著的階梯的模樣。

大概是不能從上麵挖起的吧。若是從下麵挖起的話,就能夠一層一層地接近山頂了。如果厭煩了的話,又或是累了的話,還可以在某處停下作業。但是我們現在所挖出的是最上麵的那一層。如果不繼續將剩餘的階梯一一挖出的話,今天的作業便沒有意義了。而階梯也不可能連起來。

啊啊,必須得一直挖到最底下啊……。

我一邊眺望著山路,一邊思考著這樣的事情。不久,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的伊藤和世古叫我一起回家。我也回應了他們一聲。當在漸漸變得昏暗的山路中行走的時候,我還在思考著石階梯的事情。於是,也想到了那個將全部的石階梯都挖出來後的自己的身姿。

所以我才繼續著這個挖石階梯的作業嗎。

即使無視補習班的夏季講習,即使朋友們一個接一個地消失,我也還是在不停地揮舞著鏟子

這種理由,就連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或許,我是被石階梯魅惑了也說不定呢。讓所有的石階梯重見天日已經成為了我唯一的目標。挖出來,我一定是被石階梯這樣命令著,被它的怨念所束縛著吧。或者也有可能是想要從正對自己的未來迷茫的心情中逃出來吧。

離開伊勢嗎,留在伊勢嗎。

要是離開伊勢的話,要去名古屋嗎,還是大阪,亦或是東京嗎。

當我挖著石階梯的時候,這些迷惘便會消失得一幹二淨。它們被汗水,粗重火熱的喘息,還有山中的空氣自然地同化。

今天也非常的辛苦。已經累得不行了,漫長的夏日也在一天一天流逝著。自行車的影子被拉得老長老長。

終於完成了今日的作業進度的我跨上停在山麓的自行車,一口氣騎下了坡道。

這真的是非常涼爽了。

在通往山峰的道路上左繞右繞,因為即使不蹬腳踏板速度也會慢慢地增加,所以我稍微感覺到自己好像成為了摩托車賽車手。下了坡道之後,我來到了古老的市街道。之後再繼續沿路前進的話便會進入禦幸道路。這條路連接著伊勢神宮的外宮和內宮,邊上還整齊地排列著石製燈籠。

那些石燈籠上麵還特意刻上了那些名人的名字,比如說為內閣總理大臣工作的人啊,一流企業的創業者啊之類的,據說這些石燈籠都是由他們特意捐贈的。雖然平時並沒有意識到,但其實伊勢還真是個非常特別的地方。

當我豎起自行車支架的時候,車子發出了“嘎嘎”地金屬摩擦聲。

差不多時候是該抹油了吧。

我一邊思考著這件事,一邊準備進入宇治山田車站前的便利店的時候,突然發現店裏麵有相熟的麵孔。

是伊藤和澤口。

他們好像關係很好似的並排站在收銀台的前麵。而負責收銀員的眼鏡大叔應該就是這間店的店主吧。因為他對待客人的態度比其他工作人員要好的緣故,客人們在他的位置前麵排成了一條長龍。

“原來如此”

我小聲地說道。

“所以伊藤才會”

所以他才會那麼清楚關於山田奉行的事情。肯定是和澤口一起行動的時候知道的吧。

背叛了我的伊藤和我十分憧憬的澤口,他們兩個看起來就像是一對甜蜜的情侶。不知何時,我回想起了頭上那些不停搖晃的光斑。無論如何伸長手臂,都絕對觸碰不到——。我轉身走出店外,跨上破舊的自行車,用盡全力蹬著腳踏板。得到了充足助力的自行車迅速地向前衝了出去。夏天的空氣,黃昏的味道,徑直朝我臉上撲來。當我騎進八間道路之後,我立馬改變了騎車的姿勢,我站了起來,心裏麵在大聲地呐喊,盡情地呐喊。

對著鄉下小鎮的天空,盡情發泄著我的心情。

3

自從那天之後,我變得更加賣力去挖石階梯。即使伊藤不在了,即使世古也不在了都沒關係。即使補習班發來了讓我趕緊去參加夏季講習的明信片我也一概無視。我揮動著鏟子,拉動著鋸子,專心致誌地去將那埋在泥土裏幾十年的石階梯挖出來。

“真厲害啊,一,二,三……你已經挖了十五層了啊”

碰巧來查看情況的石井先生十分驚訝地說道。

我隻是點了點頭。

我想快點結束這場對話,早點繼續挖掘作業。

“我也試過這樣做呢,那次連續挖了兩小時之後,因為腰實在是太痛所以便放棄了。你挖多久了?”

“兩個星期了”

石井先生不停地眨著眼睛。

“兩個星期就挖了十五層嗎”

那可真是厲害。他好像非常佩服我似的。那真是太了不起了。

石井先生走後,我馬上繼續挖掘作業。我像是大致領悟了挖掘訣竅似的,根本不用去思考,身體便會自動行動。如果是寬一厘米左右的樹根的話,隻要用鏟子的尖端就能將其切斷。身體積聚著力量,將鏟子刺向樹根,重複兩到三次便可以完工。即便如此過程還是蠻辛苦的,可時間也節省了不少。若是那些粗大的樹根的話,那就隻能使用鋸子不可了。

其實麻煩的是那些細小的樹根。

那些小樹根就像蜘蛛的巢穴那樣密密麻麻地地纏繞著著石階梯。不管是鏟子還是鋸子都對它毫無作用,隻能用手來除掉它們。我喘著粗氣蹲下身子,然後把泥土塗在橡膠手套上麵,再用通過手套使勁拔掉那些小樹根。

今天小彩乃也帶飯團給我了。

“謝謝你”

或許是因為身體充分運動了的緣故,我心情非常爽快地接過了籃子。在我沉迷在挖掘作業的期間,不管是高考的事情,還是伊藤和澤口的事情,都很少去想。

籃子裏麵依舊是水壺和飯團。

不一會兒自己便吃掉了一個飯團,第二個飯團則是由我和小彩乃對半吃掉了。

“餡是燒鱈魚子呢”

小彩乃開心地對我露出淳樸的笑容。

我也笑了

“這燒鱈魚子,我和你平分吧?”

“嗯,無所謂”

“你那份是不是多了點啊?”

小彩乃微微笑了笑。

“要交換嗎”

“您太客氣了”

雖然我故意禮貌地提出了這麼一個帶有玩笑性質的建議,但果然還是被她果然被用禮貌的詞句像是開玩笑般的拒絕了。

就像是故意這樣做似的。

習慣這些之後,在我看來小彩乃就隻是個普通的女孩子而已。雖然至今也沒有改變她那禮貌的說話方式,在石階梯上坐下的時候也還是會仔細地壓好裙角,吃飯團的時候還是非常端莊。但她的本質其實還是一個年幼的少女。

吃掉這個飯團之後,小彩乃說道。

“石井先生說這真的不可思議呢”

“不可思議?什麼不可思議?”

“辻村先生你啊”

“我?”

“嗯”

小彩乃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吃著她的飯團。而她吃東西的時候是絕對不會開口說話的。她應該就是被那樣子從小教育到大的吧。所以我一直等待著。周圍的蟬在不停地鳴叫著。有的“吱吱”叫,有的“喳喳”叫,還有的“哢哢”叫。這個森林裏麵居住了大量的生物。自己和小彩乃也隻是這個森林裏麵的生物的其中之一……不,是其中之二才對。

“他說,你到底為什麼會那麼熱心呢,什麼的”

小彩乃咽下了飯團後,說道。

“他還說,你是打算整個夏天都在幹這個嗎,什麼的”

“我是那樣打算的”

我點點頭,又將一個飯團塞進口中。此時,伊藤和澤口親密地站在一起的情景浮現在了我的腦海中。

“我準備幹到夏天結束”

“真的?”

“我想把石階梯全部挖出來”

小彩乃看看我,然後看看石階梯,最後又看向了我。

“能做到嗎?”

直到現在我已經挖出了二十三層。剩下還有多少呢。二十層嗎,三十層嗎,還是說雙倍嗎。

“我會全力以赴把它們全都挖出來的,即便暑假結束之後我也會繼續挖下去”

讓了自己的言語和心情繼續處於這樣曖昧不清的界點,我站了起來。

“接下來,繼續工作吧”

那天的作業很辛苦。

在階梯的旁邊生長的大樹延伸出了非常非常巨大的樹根。雖然我一開始是打算將切斷它的,但後來我覺得,將這麼粗的樹根切掉真的好嗎。如果因此而使得這棵樹枯萎的話,那就真的是太不應該了。

可是處理掉它的話,這麼粗的樹根反而會非常容易使人絆倒吧。

經過重重考慮,我決定隻挖走樹根周圍的泥土。但這樣的話就不能使用鏟子,隻能用手來挖了。而石階梯兩端的距離大約有兩米左右。於是,這天的大部分時間就花在了挖土上麵。

因為太過勞累,我躺在旁邊的斜坡上酣睡了一小會。

如果那些令人感到煩躁的蟬鳴聲消失掉的話,山上就會安靜到近乎恐怖的地步。吸進體內的空氣裏充滿著黃昏的味道。不,這應該是夏天的味道才對。因為沒有仔細看過日曆,所以自己也不太清楚。不過現在已經是八月中旬了吧。還有大概兩個星期左右夏天就要結束了。而夏季講習也快要結束了。自從那次之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伊藤,也沒有見過世古。我也不清楚澤口她現在的情況如何。我覺得活在世界的盡頭。

這裏就隻有我和石階梯而已。

因為一直在挖走泥土的關係,自己開始對泥土變得敏感了。淺色地帶的泥土很柔軟,而且幹巴巴的。這是因為那些從樹上飄下來的枯葉還沒有完全變成泥土的緣故。如果用指尖使勁按下去的話,手指便會“噗噌”一下地沉了下去。

但是那些位於表麵以下幾厘米的區域的泥土卻是非常的僵硬,還很粘。正因為這些粘土般的泥土的存在,所以才那麼棘手。那種地方的泥土總是彌漫著一陣古老的味道。應該是土地在那段時期中積攢了不少遠古時代的空氣吧。又或者這是枯葉變成泥土之前留下的最後的記憶也說不定。

每次將鏟子刺進土裏的時候,這種味道就會越發濃烈。

而這種時候,我就會想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

小學入學式的時候,我緊緊地抓著母親的手,然後與母親一起穿過破舊的石頭門。在體育館中參加完了例行的歡迎儀式之後,我和母親一起走向教室。教室裏麵有工作人員在散發製服之外的配件。而腦子不怎麼醒目的母親所拿來的卻是藏青色的貝雷帽。當我不假思索地將帽子戴到頭上的時候,自己終於才發現周圍的男生都是帶著方角帽。而戴貝雷帽的全都是女孩子。也就是說,男孩子規定要戴方角帽,而女孩子規定要戴貝雷帽。然而不怎麼醒目的母親卻搞錯了,將女孩子戴的貝雷帽拿給了我。察覺到現場的情況之後,我馬上感到非常的難為情,並慌慌張張地將帽子脫了下來。我臉紅的不得了,還任性地朝母親發怒,並毫不留情麵地責罵了母親。

媽媽你為什麼要——。

為什麼我說到一半就停了呢。是因為覺得母親太可憐了嗎。是因為自己微弱地這樣感受到了嗎。怒火急速的熄滅,不知為何心中隻留下悲傷。

簡直就像是殘骸。

正因為是殘骸,所以可能會無謂地感到悲傷吧。

對我來說,那本來應該是一次愉快的入學式的回憶。但卻變成了一份僅僅體會到自己的愚蠢還有母親的愚鈍的,非常討厭的回憶。

母親那被我責罵之後的臉異常鮮明的出現在腦海中,我挖土的速度突然變得更快了。為什麼六歲的自己會因為這種無聊的事情而發怒呢。為什麼要在大家麵前用髒話責罵母親呢。母親確實不是聰明人,但我覺得因為這種事而去責罵她的自己則是更加的愚蠢,醜陋。

不久,我又發現了了一條很粗的樹根。用鏟子的尖端去砍掉它的話,未免會有點難度,因為它實在是太粗了。

“不好意思啊”

我小聲說道,然後用鋸子的牙刃套住樹根,一口氣將樹根切斷。這個寬度約有五厘米的樹根飽含著很多水分,就連鋸子的表麵也被弄濕了。之後,我將那切斷的樹根丟到旁邊的斜坡上。這是石井先生教給我的知識,據說將樹根放置在斜坡上的話,幾年之後無論是樹幹還是樹根都會轉化成泥土。

我覺得這太不可思議了。

木歸土,土生木。

這座山雖然總是在不停地改變著自己的形狀,但本質還是不變的。

“該休息一下了吧”

我歎了口氣說道。我打算就這樣將工具扔在這裏,然後走到最頂端的階梯休息。在那之前,我將手伸進背囊中,拿出一個麵包。

雖然石井夫人拿給我的食物很多,但並不是每天都是如此。為了應付這種情況,我預先買了兩三個麵包。因為沒錢,所以買的總是最便宜的果醬麵包和奶油麵包。我大口咬著褐色鬆軟的麵包,三兩口就把它吃掉了。

正當我取出另一個麵包的時候,我察覺到山道的底部好像有人。

是小彩乃。

喂——。我一邊揮手一邊大喊。可是她卻對著其他方向招手。正當我一頭霧水的時候,某個人影出現了。

首先映入我的眼簾的是,一雙苗條的長腿。

來者是澤口。

4

“我完全不知道辻村君你竟然在做這種事情啊”

與我坐在同一級階梯上的澤口露出了非常開朗的笑容。感覺像是發現了什麼令人激動的事情似的。

臉上之所以出現紅暈,是因為登山的緣故吧。

“澤口,你為什麼會來這裏啊”

“那個,石井先生其實就是我的叔父啦。在盂蘭盆節的時候恰好遇到了他。嗯,那個,因為我祖父在今年年初的時候去世了”

她的語氣太爽快了,令我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安慰她。

“啊,這樣子啊”

我總算是憋出了這麼一句話。如果是伊藤的話,我想,他肯定會說些能表達出自己悼念之情的話,然後溫柔地安慰她,最後還會機靈地說笑話來逗澤口開心吧”

所以澤口她才會——

我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他們兩人並肩站在便利店裏麵的情景。不管是伊藤還是澤口都在笑著。我被自己也十分厭惡的黑暗感情所影響著,不禁低下了頭。我發現,那些剛被挖出來的石階梯上還殘留著少許的泥土。

我用指尖抹掉那些泥土,使得石階梯的表麵重新變得光滑幹淨。

“在盂蘭盆節的時候,石井先生告訴我,有個男孩子正在將裏山中挖掘石階梯。我詢問了詳細情形之後,發現那個男孩子竟然是我們學校的學生,而當我得知那個人還是同班的辻村君你的時候,我真的大吃了一驚”

明明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但是澤口卻很激動。

“我不知道石井先生竟然是澤口你的親戚呢。真是太意外了”

“嗯,是啊”

太意外了,太意外了。我們重複說了好幾次這個詞。本來,伊勢就是個小城鎮,即使有著這樣的關係也根本毫不稀奇,但我現在卻不想說這種不知趣的話。

“這些,全部都是辻村君挖出來的嗎”

“嗯”

“隻有你一個人幹嗎”

“嗯”

雖然一開始那層是和伊藤還有世古一起挖的,但是我決定不說出來。況且他們兩個很早就逃掉了。

“很辛苦吧”

“確實呢”

“之後打算怎麼辦呢”

“哎,之後是指什麼”

“你準備將它們全部挖出來嗎”

那些被挖出來的石階梯就在我們跟前。它們都是由我一手一腳從泥土中挖出來的。

山道的下方,一定還有很多石階梯被泥土掩埋著吧。

“嗯,我會的”

不知不覺便說出了這句話。

“全部嗎?”

“啊啊,直到挖出最後一層為止”

澤口那驚訝的表情讓我覺得很爽。

我想,如果能夠體會到這種感覺的話,無論什麼我都做得到。

“真能幹呢,辻村君”

澤口簡短地這麼說道。我感覺她感覺說得非常肯定。在這種場合,我並不打算說些日常會說的話。之後,一陣清風從山道的下麵吹了上來。而堆積在山麓處的落葉也隨風飛舞著。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風的軌跡。落葉一邊飛舞著,一邊慢慢地朝我們接近。

還有一會。

馬上了。

我們等待著那即將到來的清風。

我看向身旁,發現澤口也正在望著我。我們的視線重合了。兩人一起笑了起來。正當我們的腦袋一起望向前方的時候,風正好到了。清風好像要將我們兩人緊緊包住似的從我們身邊拂過,周圍的花草被風吹得嘩嘩作響,腳邊的枯葉也被激烈地不停擺動。

“看到了嗎,風現在正在奔跑啊!”

“嗯!我知道!”

“它已經將我們拋在身後了啊!”

我們稍稍有些激動地大聲對話。我覺得和澤口聊天彷佛永遠不會厭倦,不管要說多少都完全沒問題。但是,我卻越來越感到恐懼。我站了起來。喜歡澤口的人並不隻有我而已,還有伊藤。我不能與她太過親密。俗話說,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是嗎。

“我要繼續作業了”

我對澤口這麼說道。但她卻說了一句令我意想不到的話。

“呐,我在一邊看看可以嗎”

“這倒沒關係”

“會妨礙到你嗎?”

“不會的”

這話其實半真半假。一旦想到澤口在看著我幹活的話,我就會很緊張,就不能像平時那樣工作。

每一個動作都會變得笨手笨腳的。

即便如此,在工作了一會兒之後,我的身體不再受到腦袋的支配,開始自動地工作了。挖土,用鏟子除掉細根,將細根和土一起丟到旁邊的斜坡上。當這樣的工序開始之後,我即使不用腦也無所謂了。無論是澤口的視線還是高考的焦慮,亦或是對將來的不安,它們全部都消失在汗水和土塊中了。

我將除掉的三條樹根和那些挖出來的泥土裝到塑料箱裏麵,然後費力地將其運到了山道的邊緣。接下來就隻剩下將它們丟掉而已。不管是枯葉還是樹根還是泥土,它們全都會被山所吸收吧。

山擁有著能夠接納它們存在的深度。

“那個——”

正當我準備將箱子裏麵的東西丟掉的時候,澤口出現在斜坡比較靠近底部的地方。應該是不知什麼時候跑到那邊去了吧。

小彩乃也在她的旁邊。

我就這麼抬著箱子,片刻凝視著這幅光景。在我看來她們簡直就像是對姐妹。突然察覺到自己兩臂上懸掛著的重量,我連忙把箱子卸了下來。反正全身都沾滿了泥土,我也不在意再弄髒褲子了,直接從斜坡上滑了下去。

“在幹什麼呢”

“佛祖大人”

聽到我的提問,小彩乃抬起了她那小小的腦袋。緊接著,澤口也看向了我。她的眼睛和嘴唇看起來已經不再像是單純的小孩子,這有點刺激到了某樣潛伏在我心底深處的東西。

我裝作沒有被刺激到的模樣,再次向她們兩人問道。

“佛祖大人?”

“就是被收納在這裏的這位啦”

看過去後,發現那兒有座小小的寺廟。這寺廟已經快要荒廢了。它就像是擁有長久曆史的建築似的。土台已經腐朽不堪,就連屋頂和牆壁也已經傾斜。而廟裏卻收納著一座小小的佛像。它的高度不足十厘米,但卻意外地製作得十分精巧。這座佛像好像在守護著這座寺廟似的,完全沒有一絲腐爛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