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聽別人誇她兒子,自然是樂的合不攏嘴,本來想插嘴的,可一聽老夫子講的專業束語,便不敢吭聲了。
李元青一手拿著刨子,站在那兒笑道:“夫子說的對,我也的確想過,打些別的花樣出來,可我沒上過學,也沒啥見識,這些還都是以前師傅教過的,不然我哪裏會打。”
孫夫子笑道:“這樣吧,以後等我有空了,多給你畫些花樣出來,另外,你自己也要肯學肯幹才行,學無止境,若是有空,還可以到城裏的家具鋪子去瞧瞧,正所謂偷師不算偷,能偷到也算你的本事。”
經夫子這麼一提,李元青算是看到了希望,如今家裏地方小,等到新房子蓋好,到那時,他一定要專門開一個房間出來,用作打家具的地方。
紀安山跟夫子又在李家坐了一會,天色已經大黑,兩個起身告辭之後,便走了。
一路上,四周寂靜的很。
榆樹村雖然是個窮鄉村,但紀安山老早就要求村民,村裏的衛生一定要做好。
所以,雖然牲口眾多,但即使是夜裏走路,也不用擔心踩到狗屎,或者牛糞什麼的。
這些糞便都是一塊集中,到時候再拉進田裏做肥料使用。在路過謝家時,外麵戲台上的青衣女子,還咦咦呀呀的唱。本來紀安山也算是愛看戲,孫夫子也還挺喜歡的,但連著幾天的唱,是人都要聽煩的。
“夫子啊,我要回去休息了,您老還要不要看戲?”紀安山指著看戲台子問他。
孫夫子直擺手,“我這耳朵都要聽出繭來了,我跟你一塊回去吧,你瞧這台下也沒幾個人在看,隻怕都是聽膩了。”
台下的確沒幾個人,除了那些七老八十的老人家,無事可幹,剩餘的就是半大的小娃,看新鮮的。
其他人明兒都還要幹活,哪裏能在這兒耗那麼晚。
經過謝家門口時,隱約還能聽見裏麵有人在吵架,聲音時隱時現,被唱戲的蓋了過去。
且說,謝家裏屋裏的一幕,絕對是火藥味十足。
謝老二一共生了三個孩子,老大謝文遠,老二謝紅英,老三謝紅玉。不過,有傳言,據說,他家當年送走一個娃,好像也是個女娃,大概是謝老二嫌男娃少,所以才拚命生,至於那個娃是送還是丟,那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謝家就隻有一個男娃,自然是寶貝的很,至至謝紅玉跟謝紅英,就沒那麼好命了。
這會,一家五口人,坐在裏屋的大炕頭上開會,主題是啥哩,就是關於謝文遠任命的事。
外麵唱的淒淒慘慘,謝老二不耐煩的用旱煙杆敲著炕上的小桌,衝謝婆子嚷道:“你究竟有完沒完,趕緊給他們些錢,把他們都打發走,唱的人心煩,一整天就這個調調,那不曉得的人,還以為我家死人了哩!”
“呸呸,你這狗嘴,就不能說些好話,啥叫死人,明明是我兒子中了舉人,這事還不值得慶賀,不值得請戲班子唱曲嗎?老老頭子,就你事多,”謝婆子也不是省油的燈,一邊納鞋底,一邊回嘴。
謝老二眼睛一瞪,胡子一翹,就要發火,“你個倒黴婆娘,你到底有完沒完,不曉得我這會煩著呢嗎?還唱曲呢,改天老子就得被你氣的唱喪曲哩,老大,你趕緊去,把外麵那些人打發走了,趕緊的!”謝老二真是一刻都不聽不下去了,搞這些明堂做什麼。唱一天不得了嗎?可這死老娘們要他們唱三天,那得多少錢?敗家老娘們!
謝老二一生就摳門,到哪都摳,這次要不是謝婆子了先斬後奏,把戲班子請回來了,他能同意嗎?
話說回來,謝婆子也就是落得一個嘴壞,跟那王八殼子是一個道理,殼一破,裏麵隻剩軟瓤子。見謝老二真要發火了,她也不敢再吭聲,反正謝文遠早得了他爹的命令,出去打發唱戲的了。
戲班子得了錢,自然立馬就開始收拾東西,他們自己帶的有馬車,不管多晚都能走路。
打發了他們,謝文遠回家把院門一關,也不管那些人要不要帶些水上路,他轉身回了裏屋。
耳根子清靜了,謝老二又點了一袋子旱煙,就著油燈點著了,猛抽了兩口,被煙一熏,這腦子也慢慢清明了起來,見謝文遠也回來了解,才慢吞吞的說道:“老大,我看咱還是把宏家的親事再重新抓起來,雖然宏有成先前把我打傷了,也來咱家鬧過一場,可畢竟是咱們理虧在先,這事怨不得人家,事情都鬧到這份上了,咱要是再錯下去,萬一萬了人家閨女的性命,那是要做大牢哩!”
謝文遠一屁股坐到炕上,謝婆子跟兩個女娃都坐在炕的對麵。兩個女娃子都在低頭繡花,沒敢支聲。唯有謝婆子,嘴一張就準備嚷嚷兩句,被謝老二一個眼神一瞪,滾到嘴邊的話,又生生給咽了回去。
謝文遠悶聲道:“爹,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為啥又同意了,不就是宏有成又允了你好多陪嫁的東西……”
“混賬!有你這麼跟老子說話的嗎?”謝老二氣的把煙杆子敲的咚咚響,眉毛都豎起來了,眼睛瞪的比田家那驢眼睛都大。
謝婆子被他吼的有些發怵,她朝謝文遠使了眼色,叫他別跟老頭子頂嘴。謝老二的暴脾氣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點火就著,也不管有理沒理。謝婆子跟他也差不多,隻不過在家,她不敢跟謝老二爭高低,但隻要一出門,她要是鬧起來,連謝老二都不敢上去勸阻。要問為啥?哼,誰讓謝婆子屬於無法無天的潑辣型,誰能跟她似的,隨時隨地都能嚎喪,罵上半天都不帶重複的,果真是吵架中的高人。
可謝文遠這會已經是舉人了,往高處說,就是舉人老爺。古話說的好,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這高,不光指的是學曆,更是對讀書人的尊敬。試想一下,有幾個人能中秀才?又有幾個人能中舉人?
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好比古代官吏家的女兒一旦選中要嫁進皇宮裏為妃,不管她將來是嬪還是妃,都是皇帝的女人,而不再是官人家的女兒,以後雙方見麵,也都要按照古禮跪拜行禮。
不過,謝文遠還是膽子小了些,攏起袖子,盤坐到炕上,不情不願的道:“爹,親事既已退了,就再無反悔之禮,宏桂芹既然是這種性子,我要是娶了她,以後這日子還能過的太平嗎?不是上吊就是服毒,太可怕了!”
謝老二不再說話了,重重歎口氣,抽起煙來。
謝紅英看著兩人都不吭聲了,這才慢聲道:“爹啊,我覺得大哥說的有理,你想啊,咱要是娶個三天兩頭尋死覓活的媳婦回來,且不說我跟紅玉能咋樣,我倆以後都是要嫁人的,可管不了那些事,問題是,您老兩口能應付嗎?”
謝婆子嘴一癟,硬著嗓子道:“咋不能應付,你娘就這麼沒本事嗎?我告訴你們,隻要她宏桂芹進了咱家的門,我保準備把她管的服服帖帖,還能怕她反了不成,紅英,你別跟著瞎摻和,你大哥如今不娶也不成了,那宏家的人放出話來,隻有兩條路,一,是你大哥娶了宏桂芹,這樣一來,對誰都好;二是,不娶也成,宏家的抬著宏桂芹的屍體到縣衙門口去堵著,你們看看該怎麼辦,能怎麼辦?”
這種家庭會議,謝紅玉一向是不敢吭聲的,也沒她說話的份,她現在的一顆心,都係在某個青年男娃的身上,飄著呢!
謝紅英氣憤道:“他家有那能耐嗎?我大哥再過不久都要到衙門裏任職哩,咱還怕他們不成!”
謝老二瞪她一眼,罵了一句,“就你話多!”
謝紅英縮了縮脖子,也不敢再吭氣了。
謝老二就著油燈,用針頭挑了挑煙鬥,眯起眼睛道:“唉,你們是不知道,宏有成要是沒有十足的把握,他敢說這話嗎?奶奶的,天知道他從哪攀上的親戚,聽說是州府的人,也不曉得他究竟送了多少的禮,反正是死咬著咱們不放了,文遠啊,你惹出來的事,你自己看著辦吧,要是為了以後的前途著想,現在還是得忍忍,你書上沒說,小不忍就得亂大謀嗎?”
宏家這回是下了真功夫,眼見著謝家這裏沒有突破口,就往上走,不曉得拐了多少道彎彎,才攀上八杆子打不著的親戚,當然了,要跟八杆子打不著的親戚套近乎,還是錢管用。反正宏家,也不缺錢,好幾個門麵鋪子呢,他家也就兩個娃,宏有成疼閨女,以後家裏一半的嫁妝都是宏桂芹的,宏寶也不去爭,也就這麼一個妹妹。就是不知道,宏桂芹究竟是撞哪門子邪,還就認準了謝文遠,就跟那老鱉似的,咬上了,就不撒嘴。
謝文遠一百個不願意,宏桂芹雖說長的還可以,在人前看似很溫柔賢淑,可背地裏,卻可怕的很。
有一回,無意中叫他撞見宏桂芹鞭打下人,卷著袖子,提著裙子,下手那叫一個狠,幾個大男人跪在地上,愣是不敢出聲,連個屁都不敢放。打那之後,他每回見著宏桂芹,都有些怕怕的,看著她的眼睛,能把他嚇出丈之外。這樣的女子娶回家,他以後能有好日子過嗎?
這事隻有謝文遠一個人瞧見了,謝家人都不知道。所以謝婆子就以為謝文遠是放不下田麥芽,她把話鋒轉了轉,和顏悅色的跟兒子說道:“兒啊,你以後那是當大官的料,你瞧瞧城裏那些做大官的,誰家沒個妾室啥的,就連縣衙裏的師爺不都要娶你妹妹了嗎?所以啊……”
謝婆子說到這裏時,謝紅玉的手指被針紮了一下,冒出血來。謝紅英跟她離的近,自然是瞧見了,她隻是鄙夷的看了她一眼,隨後又垂下眼睛,繡自己的花去了。
謝婆子可不管別人怎麼想,她是要把話講完的,“這大老爺們娶個一房幾妾的,再平常不過,你要是肯答應娶宏桂芹,以後你想娶誰做小妾,我們都不管了,這總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