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考核的日子總是這麼苦悶。
位子相當靠後的懷璋咬著筆杆趴在桌上,半睡半醒之間不期然地想到了厲行那句“你不要再來”,猛地咬住叼在口裏的筆管。隻聽喀拉一聲,那筆猝然斷成兩截,鋒利的竹屑刺破了唇角,血立刻順著傷口湧出,看起來觸目驚心。
可是卻不覺得痛。
懷璋愣愣地想。
例行在各處巡視的國子監祭酒李伯紀正巧走過,遠遠瞧見了懷璋發愣的模樣,沉著臉走近:“懷璋!你在做什麼?”
見是李伯紀,懷璋連忙抹掉唇上的血,瞧著擺在桌案的經書滿臉為難:“真傷腦筋,都不會。”雖然口上老頭老頭地喊,他對李伯紀還是相當恭敬的。
說來他一個七品武官之子能入國子監,完全是仗著李老頭的關照。李老頭對他的期許他當然曉得,可惜他也瞧得很清楚:如今的朝廷雖然重文輕武,可那路再怎麼寬,人多了還是會擠。青雲路上眾人有祖蔭的靠祖蔭,有家世的靠家世,想憑著所謂的才學出人頭地?難之又難!
懷璋自忖不是天縱奇才、背後也沒什麼依仗,所以沒想著出仕為官,呆在國子監隻是想讓義父跟小妹安心罷了。其實若非下海經商就等於入了賤籍,他心裏比較喜歡跟好友大光一起做買賣賺點家當——當然,這話可不能說出來,他要說了,李老頭保準要吹胡子瞪眼地罵人。
瞄見李伯紀仍站在後邊,懷璋隻好正襟危坐,佯作認真地聽夫子講解。
李伯紀瞥了他一眼,板著臉教訓:“好好聽著,別再分神。”
懷璋連連點頭,心裏卻默念:老頭快走,快走快走。
李伯紀識人無數,哪裏看不出懷璋的那點兒心思。他伸手拍了拍懷璋的腦袋,露出老狐狸般的笑臉:“要是你下回能考贏從之,我就把那壇藏了十幾年的好酒送你,如何?”
“真的?”懷璋先是驚喜,然後才反應過來:從之,不就是前幾天剛認識的沈適嘛。那家夥渾身帶著一股子認真勁,可不好對付。他苦著臉說:“我又不愛喝酒,才不跟你賭。”
“可我記得吳老弟的壽辰好像在下月底,對吧?”
精明的老眼閃爍著笑意,李伯紀慢悠悠走遠,隻留心中意動的懷璋在那兒搖擺不定。
給老爹送壇好酒,真是誘人的主意啊……可惡,李老頭老是抓住他的弱處脅迫他!
懷璋翻來覆去地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拿不定主意,於是趁著夫子不注意偷偷溜到了外邊。
國子監後頭有片草地,一眼望去綠茵滿目,十分漂亮。懷璋跑到草地邊上那株大榕樹下倚著它躺了下去,眯起眼從樹梢看著天上那大朵大朵的雲,心裏反複念叨:好酒、沈適、沈適、好酒……想著想著又閉上了眼。
夏日的風帶著悶悶的熱,樹底卻分外沁涼,他這一睡就是大半個時辰。
當懷璋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時,便發覺有人站在不遠處來回踱步。那俊秀的眉整個皺在一起,偶爾還轉頭盯著自己,似乎很是踟躕。
美酒!不對,沈適!看清了那人的樣子,懷璋一下子沒了睡意,驚奇地問:“你這是做什麼?難道在琢磨著怎麼把我叫醒?”
“啊。”沈適瞪大眼,說道:“你可算醒了!”
“你就這麼幹等著?”懷璋捧腹大笑:“你怎麼這麼有趣呢?捏住我的鼻子,或者揍我一拳不就成了嗎!”
“那怎麼行!”
“不行是吧?那我下次就裝睡,非讓你等到天黑不可!”懷璋笑得像隻偷了腥的小狐狸。
沈適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老半天才開口質問:“你答應過我不再逃的。”
懷璋疑惑:“我這不是還在國子監裏嗎?”
“是!你還在!”沈適氣惱無比:“可老師說了,你要是考不進上舍,我也不能進,你怎麼能躺在這裏睡覺?”
見沈適一臉惱火,懷璋也有些愧疚:“李老頭這樣做不地道,哪有這樣的道理,我跟他說去!”
“不,不用了。”沈適拉住他:“我是甘願認罰的。”
“別傻了,我才不進上舍!”入了上舍,就是那李老頭親自教導,到時候可真是怎麼躲都沒法躲過去。
沈適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李祭酒說起懷璋有這種心思時他還真不信。可一看懷璋那避之唯恐不及的神色,再聽他說“才不進”,而不是“考不進”,心裏便確信懷璋果真是能進而不進。他臉色惱紅:“既然你有好天分,就更應該勤勉些,整天想著偷懶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