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如不相見(下)(2 / 2)

天分?勤勉?看來這位好生員真的準備跟自己卯上了。懷璋臉色發苦,問道:“該不會是李老頭跟你誇了我?你可別信他,那老頭詐得很,一句話連著幾個套,你一栽下去就麻煩了。他要跟你說什麼‘懷璋比你還聰敏,可惜生性疏懶’,那肯定是在拿話激你而已,你不是信了吧?”

沈適一陣默然。他確實是在暗裏較勁,以往李祭酒總是不經意地提起懷璋——雖然都不是什麼好話,可誰不知“愛之深責之切”,那些話裏可不難看出李祭酒對懷璋的期許。對於懷璋,他一直是有些好奇的。上次外逃之後,李祭酒並沒有嚴責於他,卻意外地說到了懷璋。那情形也與懷璋所猜的相去不遠,當時他隻覺心中不服,滿口應了下來,如今仔細回想,竟真的中了李祭酒的激將。

不過應都應了,沈適可不會輕易放棄:“我跟夫子說好了,往後我調去你那一科,就坐你隔壁。”

懷璋目瞪口呆:“不是吧……”內舍分了四科,每科都有三十人。雖然轉科聽起來有些荒唐,可依著夫子們對沈適的好評,他開口鐵定能成。

拗不過沈適的那股執著勁頭,懷璋在國子監的生活頓時變得分外艱難:他得隨時隨麵對沈適的緊迫盯人。每次準備開溜的懷璋被沈適逮著時,心裏都非常後悔:上回他怎麼就跑去招惹這頑固的家夥呢?

就在懷璋被沈適監督著度過國子監生涯的時候,來自北地的狄國使者的車馬轆轤駛進汴京,那些深眉高鼻的北地臉容上,有著一雙雙貪婪而不懷好意的鷹眼——相較於東明所興的文人治世,狄國在北地卻被稱為“翰肅裏”,而“翰肅裏”轉到東明這邊就是“馬背上的國家”。

受天候與地勢所限,狄人在北地逐水而居並不斷蠶食鄰國,養成了凶悍好鬥的習性,且狄人舉國皆兵,其強悍戰力令人聞而生畏。

時狄國居北,南蠻在南,西夷於西,而中原與東邊海地則屬東明。東明的富庶居各國之首,光是汴京的繁榮與強盛就足以震懾不少有異心的附國——然而,它的繁盛卻也引來了不少充滿野心的惡狼。

自狄百年前立國以來,屢次犯邊,朝廷雖壓下戰報,卻也改變不了北方不斷傳回的敗績。如今夏盡秋來,邊境戰事再不停息將誤了秋收。屢遭重創的東明朝廷不得不向狄國求和,隨著狄人使者到臨,滿天的陰雲也逐漸朝東明上空聚攏。

然而此時此刻,東明百姓津津樂道的卻是官家不久前迷上了淮河名妓柳一眉,哪位官員若討了她歡心,便會被官家貶到了南地;官家又尋著了幾位得道高人,那術法可真是神乎又神。

這樣的東明,如何承得住即將來臨的風雨?

自然是經不住。

就在五年後,刺明了敵情的狄主揮師南下,一舉打到了汴京城下。明徽宗心中畏懼,親自出使狄營,結果被狄人扣下了,一夕之間從一國之君變為階下囚。東明眾臣擁立欽宗,欽宗再使狄營,亦被扣下。眾人這才曉得狄人這次是打算占著中土不回北方了,頓時慌了手腳。

可此時狄國鐵騎已勢如破竹地拿下北地七州。

怎麼辦?死守的死守,南逃的南逃。

一時間江山飄零,人心惶惶。

次年,徽宗第九子、欽宗九弟趙德禦由南臣黃潛善、汪伯彥,以及將領韓謅、高季等人擁立為新君,宣布定都臨安,改稱臨京。恐狄兵苦追,趙德禦遣使入狄營,三去而無返,君臣俱驚。

趙德禦宣妻兄吳國舅入宮密議,不久,吳國舅使狄營,達成和議。和議中不僅將北地七州盡數相讓,還明定東明君主必須在狄主麵前以侄相稱。每年狄主壽辰、狄國大慶,均需遣使到賀,並按歲繳納貢銀。

和議一出,朝野嘩然,大罵吳國舅為“賣國賊子”!宰相李伯紀氣怒攻心,當庭昏厥;而後太學士子靜坐宮門,乞求趙德禦罷消此議。

趙德禦又與吳國舅密議,次日罷李相,殺士子,霎時朝野寂寂,無人敢言。

至於李老當場與吳國舅絕了師徒關係,沈適隨著李老背道而行,厲行拔刀割袍斷義……都不足為外人道。

汴京的一切,國子監的一切,還有那些翻牆越院來相見的日子,那些春困夏眠帶書香的日子,那些歡喜總多於憂難的日子……也都已化為煙塵。

許多人心裏頭總有個願望,那就是:長似初相識。

可有的時候,卻又覺得:不如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