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年(1671年)秋,蒲鬆齡乘一葉扁舟渡過黃河,披星戴月,冒雨回到家裏。這時已是八月。侄子覺斯、螽斯請他去飲酒。骨肉團聚,格外親切,蒲鬆齡高興地當場賦詩,一方麵把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到子侄們身上,另一方麵又說:“消磨未盡隻雄心”,表示自己還要在科舉上角逐一番。
第二年,蒲鬆齡再去濟南應鄉試,又铩羽而歸。這次是帶了孫蕙的薦書去的,然而孫蕙的薦舉和蒲鬆齡的才華同樣不起作用。蒲鬆齡內心非常痛苦,在《寄孫樹百》的三首七律詩中說:“歧途惆悵將焉往?痛苦遙追阮嗣宗”,“途窮隻覺風波險,親老惟憂富貴愁”。阮嗣宗就是魏晉名士阮籍,他經常坐著馬車任由車子前行,走到前方沒有路了,便放聲大哭。從這些詩裏,反映了當時的蒲鬆齡正麵臨生活的窘境。
科舉無望,生計維艱,又不願為人作幕,擺在蒲鬆齡麵前的,也隻有去縉紳人家坐館一條路了。於是,大約從康熙十二年(1673年)34歲起,蒲鬆齡開始了長達近40年的塾師生涯。
康熙十二年至十四年(1673-1675年),蒲鬆齡在本邑城北十裏的王敷政家坐館。王家是淄川的名門望族,蒲鬆齡在王家坐館,得到了比較好的待遇。他與王敷政的幾個弟弟一正、居正、觀正、體正等經常以詩歌唱和,所謂“伯仲文章皆大雅,主賓詞賦盡風流”,相處得頗為融洽。
在王氏兄弟中,與蒲鬆齡最相契的是王觀正。王觀正字覲光,號如水。蒲鬆齡到王家時,他年僅弱冠,雖身為貴胄,但重道義,愛讀書,也頗有些才情。而且他進學後也未能中舉,在家庭中又不像兄長們那樣別有所營,所以與蒲鬆齡比較投合。王如水既敬佩蒲鬆齡的才學,又同情他的懷才不遇,時常安慰他,並且可能給過他一些生活上的照顧和幫助,這就使正處於困頓之中的蒲鬆齡產生了知己之感,兩人相處日久,感情益深。康熙十九年(1680年)四月,蒲鬆齡喪母,當時正值荒年,兄弟們倉促之間無錢營葬,又借貸無門。王如水聞訊後,盡管自己並不富裕,仍然解囊相助,這件事使蒲鬆齡銘感於心,終生不忘。王如水死後,蒲鬆齡作過《夢王如水》的悼詩,感情非常沉痛。
南遊歸來,在窮困潦倒的歲月中,除了與王氏兄弟、昔日的郢中社友往來外,蒲鬆齡還結識了兩位身居高位的同邑前輩——高珩和唐夢賚。
高珩,字蔥佩,號念東,是大詩人王士禎的表兄。明末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入清後為國子監祭酒、刑部侍郎。高珩是蒲鬆齡好友張篤慶的嶽父,和蒲鬆齡也有點親戚關係,蒲鬆齡因此得以與他相識。高珩還曾寫過信囑咐淄川縣令關照蒲鬆齡。康熙十一年(1672年),高珩告假歸裏,兩人的交往逐漸密切起來。康熙十八年(1679年)春,蒲鬆齡《聊齋誌異》初次結集,自作《聊齋自誌》,高珩隨即寫了一篇序,闡述《聊齋誌異》的特點和功用,加以推獎,他是第一個為這部著作作序的人。
唐夢齎,字濟武,因在淄川豹山營有莊舍,自號豹岩。順治六年(1649年)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散館,晉秩檢討。後因得罪,被放歸田裏。唐夢齎罷官歸裏時,年僅26歲,此後40餘年,優遊林下,過著富裕、閑散的縉紳生活。他讀書廣博,為人也比較正直,雖然身居林下,卻不甘寂寞,常常關心當地的政事民瘼,喜歡“接引寒儒,提掖後進”。蒲鬆齡曾受命為他作生誌,後來在《為眾紳祭唐太史文》中稱讚唐夢齎“雅愛文人,尤憐才士,苟一藝之微長,輒稱揚而不置”。這是因為蒲鬆齡在寒窘伶仃的情況下,曾受過唐夢齎的垂顧、褒獎,兩人成為比較默契的文字之交。《聊齋誌異》結集時,唐夢齎也為它專門作過一篇序。這是最早稱賞《聊齋誌異》的又一位名流。
一個困窘潦倒的窮秀才,半生蹉跎,境況淒涼,費盡心血所寫的狐鬼小說卻無人賞識,無人能理解其中所寄托的憂憤,這是多麼悲哀的事啊。而高珩和唐夢齎理解和同情蒲鬆齡的悲哀,肯定《聊齋誌異》的價值,並為他創作《聊齋誌異》提供輿論上的支持,這對他是很大的精神安慰。古時候,文學作品無法商業化,寫小說也賣不了錢,更與功名無緣,這純粹是一種個人愛好。蒲鬆齡從事的其實是一項非常奢侈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