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世紀以後,我站在黃河西岸的山頭上,努力透過眼前的一派蒼黃,想象著那“山舞銀蛇,原馳蠟象”的奇妙景象。我的目光在每一座山、每一道溝、每一孔破舊的窯洞中尋覓,期望這古老的土地能留住時光和歲月的流逝,留住曆史的腳步。我發現在風雨剝蝕了的山道上,留下了整整一代人的足跡。這偉大的足跡不光深深地印在老一輩幸存者的記憶中,也像天上的星輝一樣,照耀著新一代的人們。它在億萬人的心頭,聳起了一座豐碑。以後的曰子裏,我將沿著其中一個人的足跡,去探尋曾經使那片土地輝煌到極致的秘密。
汽車朝北疾駛。窗外關中大平原為積雪覆蓋著的麥田漸漸演變成了蒼黃的山巒。他的平靜的心情也開始變得有些激動。他感到有些燥熱,索性把密封得很好的車窗降開一條細縫兒。立刻有冷風由窗外灌進來,盡情地吹在頭上、臉上。他覺得心中有一種好久沒有感覺到的痛快。車上的錄音機裏正放著女高音歌唱家負恩鳳唱的陝北民歌,“一杆杆紅旗一杆杆槍,咱們的隊伍勢力壯”,親切而動人的歌聲和旋律,頓時喚起了他對那一片故土的戀情。
這是1979年1月的一天,剛剛擔任陝西省委第一書記的馬文瑞一到西安,立刻驅車去陝北。久違了那一片心中的熱土,風塵仆仆的老革命回來啦。日夜思念著的英雄的人民呀,當年大家擁戴、敬仰的“馬主席”又回來同老百姓一道過年呀。
窯洞土炕依舊是那樣的溫暖,油糕米酒依舊是那樣酥脆香甜,一雙雙滿是老繭的大手依舊是那麼親切有力,一張張像窯窗外麵的山巒一樣落著塵灰、布滿皺褶的黑紅的臉依舊像鬧紅那陣一樣的熱情誠摯。當他盤腿坐在延安棗園村農民的熱炕上,親熱地拉談著家常,吃著五穀雜糧精做的年茶飯,覺得就像投入母親的懷抱一樣的溫暖。他記不清了,當年曾經有多少個夜晚,是在老鄉的土窯熱炕上度過。窯窗外麵的川野裏,每道峁、每架梁他都熟悉。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當他經曆過長達五年的“監護”之後,重新回到曰夜思念著的這一片熱土,心情實在難以平靜。總覺得天空中依然響徹著“千裏的雷聲,萬裏的閃”,總感到耳畔依舊回蕩著呻吟和怒吼,槍炮與廝殺,更有那歡慶勝利的鑼鼓與嗩呐依然張揚著一種不滅的精神。
訪問過一戶又一戶的群眾,心情隨之變得沉重起來。建國三十年了,人們的生活並不比當年邊區的日子富裕。在街頭遇到幾個討飯的老鄉,一打問他們竟是來自自己的家鄉一帶。這深深地刺疼了這位六十六歲老人的心。他痛定思變,暗暗下決心,一定要把農業生產搞上去,就像當年驅逐黑暗一樣趕走貧窮……
那片金色的土地呀,他對你戀情最深。在馬文瑞一生中,最歡樂最痛苦的時刻,最榮耀最困難的日子,他都會惦念起陝北、陝甘邊英雄的土地。那裏灑下過他和他的戰友們的鮮血和汗水,那裏留下了他的童年的歡笑、眼淚和他最寶貴的青春年華。直到晚年,他還曰夜懷念著那片熱土。他常常麵對大海,傾聽著海浪的喧囂,便想起黃土高原上無窮無盡的山巒。遙遠的、關於那片土地的深情的回憶,往往由這一時刻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