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路說話灑脫大方恰到好處,笑意中帶著兩個淺顯的酒窩,她使來往行人的目光灼灼,流連忘返。她完全成了礦區一個耀眼的招人喜愛的亮點。
就這樣一個她,竟落到如此不幸的地步。
那時候,隨丈夫到礦上,她很高興,也很滿足,沒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想法。然而,就在辦戶口的時候,常山在一次運輸中違章操作,雙腿被翻倒的礦車軋骨折。在事故分析會上,她痛哭流涕,表露出鄉下女人的粗俗和無知;對丈夫的殘癱不知道怎樣麵對,怎麼講條件與自己有利,胡攪蠻纏,隻是表示出怨恨和悲哀;又怨自己沒有做好丈夫枕邊的安全教育工作,所造成對家境的不幸感到惶恐不安。單位領導針對她家的實際情況,照顧著隨前一批給她辦了戶口,職工自願捐款獻愛心。這對她來說是個很大的精神安慰。在常山出院後,不長時間,他雙腿發生病變,沒有知覺。夫妻痛哭不已,大夫盡最大努力,醫治無效,——他下肢癱瘓。
他每次出門,都是她支使,並把他連背帶拖(腿在地上)弄出門外,放到路麵上,看著他說:“去吧,去給我找回個‘正式’工作,咱以後的生活還好過些。否則……這可怎麼呐?”
於是,他就像個屎虼螂滾糞蛋似地、艱難地、慢慢地在路麵上往前蹭。
天氣沒有變化,太陽撂在煤山尖上,粉紅色的陽光非常宜人。在他又完成一個前進過程時,煤山尖上的太陽不見了,出現了一片升騰的黑雲,忽閃閃掛在天邊,很嚇人的。他心裏有些焦急,前進的動作加快了。
雨,下來了,來往車輛和行人似乎根本沒有人看見路旁的他。
李青艾從家裏送出一位矮個子男人,說:
“你的狗,帶走吧。”
“就是給你的,我——現在照顧不了它,因為……”他苦澀地笑笑,給她一個無奈的回眸,便匆匆走在雨中。
他是誰?他是一位房管幹部。前半年妻子離婚,丟下這條白毛金絲狗,挺好看的一條狗,就受到吃不上食物,有時一天都吃不上一頓,還不時地遭到他的打罵,才變成瘦骨嶙峋的髒兮兮的可憐蟲。他想把它扔掉或者給人。李青艾跟他來往是想弄套房子,他答應她,她也答應他,這狗自然也跟她留了下來。她給它舀些剩飯,一塊饅頭,把丈夫喝的牛奶也給狗倒了半碗,它吃得很香,兩人話語投機,配合默契。
李青艾給狗洗澡說:“可憐蟲,被遺棄的東西……”
然而,常山在雨幕中,雙手向前用力拉動兩條無知覺的腿,義無反顧地往前蹭。雨水從他頭上澆下來,衣服濕透了,渾身是泥,他什麼也不在乎,一心一意想給老婆找份“正式”工作,說真的。
李青艾憂心忡忡地把矮個子送出門,轉身對狗說:“寶貝聽話,在家看門,我一會兒就回來。”她惦記著雨中的男人,從門後拿塊塑料布蒙在頭上,把門鎖了,正出門時,天空一個炸雷滾過,雨點更密,像銀線一樣射將下來。雨幕中,她跑著,拐彎,在太平房後邊看見前邊路旁的丈夫用力往前蛹動。
“常山,常山。”
他沒有聽見,繼續一拖一擦地往前蹭,頭頂上又一個連頭雷轟隆隆滾過。
“常山,常山”她心疼地跑過去。
“你,你來幹什麼?讓我去吧。”
“來,咱回去,好天再說。”她說著背起丈夫就往回跑。常山在妻子的背上傷心地掉淚了,說:“放下我吧,放下我吧!艾,我——簡直——屙褲裏了。”便嗚嗚地哭。
“不怕,屙就屙吧,下這大的雨還怕洗不了。”
回到家裏,白毛金絲狗發出叫聲,汪!汪!
“這是哪來的狗?”他問。
“矮個子送來的。”她說著給他換了衣褲,把臭氣熏熏的屎褲順手扔在雨中,用暖水瓶裏的熱水給他擦身上,說:“你成這個樣子,到何年何月才能好起來。”
常山非常無奈,麵對著妻子對他的照顧和關愛,他沒有辦法,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他愧疚地哭了,她給他擦著身上也哭了。
白毛金絲狗仰著頭,瞪著黑裏見紅的眼睛看,又在他身上嗅,他伸過手,“來,你是誰家的?”它舔他的手,還擺著卷起來的尾巴,表示親熱。
她給他舀來飯,常山在被窩裏吃:“來,你也吃。”他給狗麵條和豆腐,狗吃著,不時地抬頭看看,意思是說:“你這麼可憐,還喂我東西吃,你真好!
“來,接住。”他又扔給它一塊豆腐,它躍起一口接住:“行,真乖。”
它躍上了床,在他的被頭臥下,他用手撫摸著它的潔白的光滑明亮的皮毛,一會兒,它微微地閉上眼。
“這狗叫什麼名字?”常山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