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3)

劉蘇娜沒想到穆晨鍾會對她來這麼一下子。以往,無論劉蘇娜如何粗野,穆晨鍾都沒有對她動過一根手指,此刻穆晨鍾卻為了他的情人對自己的老婆大打出手了。——在劉蘇娜的認知係統裏,她真真切切地認為穆晨鍾是對她“大打出手”。劉蘇娜像一隻受傷的獅子被疼痛激怒,發出撕裂的聲音,不顧一切地又向我衝過來。穆晨鍾再次擋住劉蘇娜,和她嚴重地糾纏在一起。這時,一直站在門口的青荷突然喊道:

“爸!你把她管住,我去給保衛處打電話!”

劉蘇娜愕然停住手腳,轉身對青荷說:“青荷,你媽媽受人欺負,你還不過來幫忙?”

青荷站在門口沒動。她赤足套一件印花睡袍,雙手叉在腰間,厭惡地對劉蘇娜說:“你別在這兒胡鬧了!趕快走,離開這裏!”

“青荷,你怎麼能這麼對媽媽說話?”

“媽,你真讓我惡心!”

穆青荷狠狠瞪了劉蘇娜一眼,轉身向穆晨鍾的辦公室跑去。她新鮮光嫩的腳板拍打著冰涼的水泥地麵,發出耳光般清脆的響聲。

然而,青荷幾乎在她父親拿到離婚證的同時,立刻改變了對我的態度。

穆晨鍾離婚後,劉蘇娜不肯搬離原來的教授住房,穆晨鍾隻好帶著青荷住到學校暫借給劉蘇娜的一套二居室裏。那房子我去過一次,頂層西曬、狹小局促,除了一台新買的單門冰箱,其他家具都是從後勤處借的,簡陋陳舊,很不像樣。我看了心裏難過,覺得對不起穆晨鍾。

中間,恰巧青荷放學回來。青荷見到我和穆晨鍾在一起,一下就不高興了,在屋子裏轉來轉去,摔摔打打,明顯衝我不友好。穆晨鍾照顧青荷的情緒,示意我趕快離開。那以後,我再沒去過穆晨鍾的“新家”。

四月份的第一個周末,我參加TOEFL考試。前一天下午,天下著雨,我從博雅騎車到北師大附中看考場。因為座位不好,在門口的位置,我心裏緊張,從考場出來在路邊的電話亭給穆晨鍾電話,希望聽到他的安慰。

接電話的是青荷,她陰陽怪氣地告訴我穆晨鍾正在同白靈靈說話。穆晨鍾離婚後,青荷跟白靈靈突然好起來,就像當初黏著我,頻頻把她帶回家,向她父親“強烈推薦”。在穆晨鍾的辦公室,我也幾次撞見白靈靈。白靈靈見到我十分不自在,穆晨鍾倒若無其事,仍舊溫文爾雅、笑容可掬。我提醒穆晨鍾白靈靈曾因為他拒絕她為賈鴻圖求情而說要報複,穆晨鍾非但不信,反教導我不要小心眼兒。出於體麵和尊嚴,有些感覺我不能說,但心裏不痛快,暗暗地有火。

青荷故意拖延,要我在雨裏等了半個小時。我渾身早已濕透,仍然堅持著,直到青荷又拿起電話。青荷假裝忘記了,怪聲說:“哎呦,你還在等啊,我以為你早走了。”

穆晨鍾剛剛接聽,隻說了一句,又被青荷遠遠地打斷,喊他過去。穆晨鍾縱容青荷,笑著對我說:“青荷又在搗亂了,那就先這樣吧。”

不等我回答,他“哢嗒”一聲,掛斷了電話。

回到家裏,我在書桌前攤開複習資料,卻什麼也看不進去,最終還是避開父母冒雨到軍人服務社撥通了穆晨鍾的電話。我把淤積在心的委屈不快一股腦兒全傾吐了出來,穆晨鍾待我抽抽嗒嗒地說完,什麼也沒說,隻要我先平靜下回去準備考試。

“我平靜不了!”我說,“青荷對我那樣,我怎麼可能平靜?”

穆晨鍾說:“舒展,現在你最需要的調整心態、保證休息。其他的事,我們以後再說。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穆晨鍾頓了一下,說:“就這樣吧,舒展。你趕快回去,天下著雨,你別著涼了,我掛電話啦。”

“哢噠”一聲,耳道裏又傳來令人惱怒的蜂音。

我被這蜂音激怒了。我不可遏製地激怒了。我無法一個人待著,我需要穆晨鍾,需要他安慰,需要他解釋或者辯解,哪怕他批評我,說我不對、任性,都行,隻要他對我有所反應,而不是這麼麻木不仁、對我置之不理。

深夜,我受雨發起高燒,連做噩夢。

我夢見自己來到一個大階梯教室裏參加考試。我四處逡巡,想找一個好位置。有兩個地方不錯,我過去正要坐下,卻被別人擠過來搶先占了。他們好像一個是陳子東、一個是董小山。我奇怪這是一個什麼考試,我怎會跟他們在一起?董小山和我隻是小學同學,我跟陳子東都沒同過學,他是我哥哥的同學。想到這個,我抬眼張望,果然在第一排最靠門邊的位置看到了何雨。那個座位正是我明天TOEFL考試的位置。

何雨顯然看到陳子東和董小山搶占我的地方,但他似乎不準備幫助我,雙肘伏在桌上捂著自己,眼神裏流露出膽怯和遺憾。我哥哥是一個膽小的孩子,從來沒有以兄長的身份照顧過我什麼。我別過臉不看我哥。我不好意思看何雨膽怯和遺憾的目光,那讓我難為情。我看到不遠處有一個空座位,我走過去掀開課桌的翻蓋,裏麵豁然亮出一條隧道。我很驚訝,想進去看看。

這樣想著,不知怎地,我就真的進去了。

墜落的過程令人愉悅。我被隧道中的光緊緊裹住,身體不斷下降,感覺卻是在飛升,像光束中一粒飛舞的塵埃,渺小而透明,沒有質量。隧道的盡頭一片光亮,似乎那邊另有一個美妙的世界,陽光燦爛。我向那裏盡力飄去,我渴望進入那個世界。忽然,隧道盡頭的光亮被什麼擋住了,出現了一個光影。刺目的光亮使我無法分辨那個影子。那邊太亮,這邊太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