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3)

“這件事要是捅開了,學校肯定處分歐文珮。”我說。

“所以啊,我們得慎重。”梅丹冰說出了她一直的顧慮。

“但這事兒讓人別扭。”白靈靈很生氣,“都在一個宿舍,你明知道她偷了你的東西,還得裝不知道,人家不該罵我傻×啊。”

“這樣吧,”梅丹冰說,“白靈靈,以後你管好賣東西的錢物,不要放在明處。還有你,鬧鬧,也總愛把錢四處亂丟,以後也不要這樣。咱們先不在客觀上促使歐文珮繼續犯錯誤,再觀察一段時間,好嗎?”

白靈靈做了一個“操”的口形,點頭同意。梅丹冰又叮囑我們保密,包括賀蘭也不要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三人便回到宿舍。

但我還是把這件事跟穆晨鍾說了。小時候,我們大院裏的孩子把愛傳話的人叫做“電報嘴”。我不做“電報嘴”已經很久了,但見了穆晨鍾,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對穆晨鍾說:“誰能想到,梅丹冰要我們先從自己做起,不給別人犯錯誤的機會?”

“你這位同學確實不錯,心地善良,又有思想。不過,我倒有另一個問題:那位偷竊的同學,她的動機是什麼?”

“梅丹冰從側麵問過歐文珮,是否家裏遇到困難,可歐文珮說沒有。”

“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她平時表現好嗎?”

“歐文珮家裏雖然窮,但她一點兒都不自私、也不貪婪,還熱心助人。”

“如果是這樣就有問題了。你想想,一個平素端正自律的人忽然行竊,她背後一定另有隱情。”穆晨鍾思考了一下,說,“舒展,你能介紹我認識你那位丟錢的同學嗎?”

“幹嗎?”我奇怪。

“我想見一見她。”穆晨鍾說。

“您終於想見她啦?”我笑道。

“怎麼?”穆晨鍾問。

“她曾經要我介紹她認識您,被您拒絕了。”

“哦?你是說……”

“對啊,白靈靈就是賈鴻圖的研究生。”

穆晨鍾說服了白靈靈收下了他的100元錢。穆晨鍾要白靈靈仍像以往一樣,將它們斷斷續續放在歐文珮觸手可及的地方。白靈靈除了取笑穆晨鍾有一些迂,倒也樂於從命。梅丹冰卻表示反對,她認為凡事要堅持是非和原則,如果明知偷盜是不對的,就不應該鼓勵。穆晨鍾否認他在鼓勵偷盜,他甚至不承認他拿出的是金錢,他說它們是上帝呼喚迷途羔羊的“青草”。

隻是,這隻羔羊似乎沒有回頭的意思,白靈靈床鋪上的錢仍然不緊不慢地丟失著。中間,穆晨鍾又補充過一回。梅丹冰幾次想開誠布公找歐文珮談談,但因錯過了第一時間,談話變得越來越難以實現。白靈靈不躲避歐文珮。白靈靈覺得她在“施舍”一個竊賊,因而經常指使歐文珮幹這幹那,對她的態度非常惡劣。隻有賀蘭,因為毫不知情,對歐文珮一如既往,甚而更加體貼。

歐文珮的一次意外暈倒,提前結束了這一切。

校醫院急診科醫生隻稍微一看就診斷歐文珮嚴重貧血。隨後出來的化驗報告顯示,歐文珮的血色素竟然低到難以想象的5克!在醫生嚴厲的盤問下,歐文珮承認了頻繁賣血的事實。醫生氣憤地說:“你身為醫學研究生,難道不知道這樣會毀了你自己的身體嗎?而且,這對那些受血者也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化驗報告還顯示:歐文珮患上了嚴重的肝炎。

歐文珮一句話也不說,就哭了。

出院後,歐文珮向學校遞交了退學申請。她在報告中交代了理由:半年前,歐文珮的母親進山偷砍林木,失足跌進山穀摔成高位截癱。歐文珮的家庭完全失去了勞動力和經濟來源,無以為計的歐文珮隻有去賣血。歐文珮每周末都乘長途車到郊縣賣給非法的小采血站,因為他們不會體檢和要求獻血間隔時間。日久天長,歐文珮的健康透支,身體終於垮掉。

歐文珮的遭遇在博雅掀起波瀾。學校考慮減免歐文珮的學費,梅丹冰又發動全係同學為歐文珮捐款。這個倡議得到校學生會的支持,捐得的款項不但夠歐文珮完成學業,還有相當富餘接濟她的家庭。歐文珮卻堅持退學。她說對於她,到北京上大學已經是一個夢,念博雅英語係就不應該了。這個世界上的人是分等級的,這個道理以前她不認,現在認了。這就是命運。命運把她降生在彩雲之南的那個閉塞山溝,她就要服從。

6月是一個畢業的季節,一個分離的季節,一個憑空傷感的季節。

畢業生離校的前一天晚上,北京高校校園民謠樂隊到博雅巡演。舞台搭在學校門口內的中央草坪上,白天,這裏剛剛舉行了畢業典禮。我和梅丹冰白靈靈賀蘭簇擁著歐文珮,站在舞台下麵。張靜去美國後,315宿舍的同學還是頭一次聚在一起。一個高個子長頭發,脖子上紮一條小絲巾的漂亮男生走上舞台,演唱了《同桌的你》和《睡在我上鋪的兄弟》。接著,一個梳披肩發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學生自彈自唱了羅大佑的《閃亮的日子》。女學生身後,細小的飛蟲在射燈的照耀下,幻化成無數個亡命的精靈,於夜空中絕望地起舞。

歐文珮在人群裏顯得十分渺小。我站在歐文珮右側稍後一點的地方,看她不時低頭揉擦眼睛。我也低下頭,乘人不備飛快抹去流到臉上的淚水。以往,在315宿舍除了我和梅丹冰,就數跟歐文珮關係最好。歐文珮性格開朗、隨和,北京話講叫“吃玩”,我常拿她開心。不久,發生了“失竊事件”。我像因為窺視了別人的隱私而感到不自在,懷疑使信任也沒有了。歐文珮也變得格外沉默寡言憂心忡忡,她總是來去匆匆,越發像一條影子,毫無防備地投下沒有溫度和質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