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送,將我從“黑色七月”中救贖出來,還賦予了我一項特權:選擇學校及專業。
那天,我一走進學校辦公室,就看見桌上擺著五顏六色的資料。老師笑著用手指了指:“北大所有的文科係,怎麼樣,挑哪個?”
“北大?”我搖搖頭,“我不上北大。”
老師的笑容像是突然凝固了,她滿臉疑惑:“不上北大你上哪兒?”
老師的心情我很理解。學校對外介紹畢業班的高考成績時,通常都會說:“二班同學有9人考入北大,6人考入清華,7人考入人大……”由此可見,在人們心目中,隻有北大和清華才是勝利者的歸屬,光榮而神聖。
拒絕北大,我的理由很簡單。我畢業那年是1991年,因為眾所周知的理由,北大和複旦的新生必須在正規軍校裏軍訓整整一年。我怕苦,怕累,更怕浪費時間,無論怎麼訓練,我知道自己絕無可能脫胎換骨,變得又紅又專。更何況我親眼見到讀北大的師哥,原本朝氣蓬勃,滿臉陽光,經過了一年的洗腦,卻被“訓”得老氣橫秋,死氣沉沉。
於是,我問老師:“除了北大,還有哪個學校哪個專業考分高?”
“你什麼意思啊?”老師更加不解。
“我要選考分最高的專業。”這麼簡單的道理,老師為什麼不懂呢!
“考分最高的?”老師想了想,給了我答案,“人大國際金融?”
“好,就是它了。”
也許是我的回答太過果斷,老師又猶豫了一下,問:“你肯定嗎?要不要再考慮考慮?和父母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了,我說了算!”
短短的10分鍾,我斬釘截鐵地為自己選擇了前途。其實,爸媽的意見並不是我聽不進去,而是對於專業和分數,他們遠沒有其他父母那麼在意。
記得小學五年級,因為換了語文老師,幾乎“專寫”範文的我作文成績突然變得時而得優,時而得良。我年紀雖小,卻不那麼迷信權威,心裏總想:也許不是我的問題,根本就是老師的問題呢?
我爸媽都畢業於北大中文係,又在大學裏教文學,因而成了我的首選裁判。他們把我的幾篇文章翻過來,覆過去,研究了半天,也沒找到小學生的作文標準到底是什麼。於是,我爸身體力行,親自操刀,模仿著孩子的語氣替我寫了篇作文交上去。沒想到,這篇作文竟然得到了我有史以來最差的成績:中。
而且,過去的作文即使是“良”,很多精彩的句子下麵還會有老師用紅鋼筆畫出的波浪曲線,以示讚許。但是,我爸這篇“習作”發回來時,卻是光禿禿的白紙黑字,外加四句紅色批語:“中心思想不清晰,立意沒有拔高,前後缺少呼應,語言呆板不生動。”
對這唯一的一個“中”和四句全麵否定的評語,爸媽和我至今仍百思不得其解。一個專門從事文學評論的大學教授,怎麼寫出的文章竟然過不了小學老師這一關?
從那以後,對分數、對成績,爸媽有了全新的看法。對我來說,這無疑是一種福分。它讓我可以自由地讀書,自由地選擇。
18歲的我,以為金融就是和銀行有關,銀行就是和取錢存錢有關。至於國際金融,我根本不知道它是什麼,也不想知道它是什麼,它是什麼對我來說都無所謂,因為我的標準簡單而“專橫”:考分最高的專業一定是最好的,既然我的分數不比別人低,別人能學的,我也要學!
憑借這樣好勝而又從眾的心理,我鬼使神差地走進了金融的大門。在日後的很多年裏,金融不僅成為了我的職業,而且幾乎成為了我生活的全部。
2005年,我終於又回到了北京工作。上班的鳳凰會館就在人大附中旁邊。
14年過去了,我竟然又回到同樣的地方。
恍惚間,我仿佛又看到了十七八歲的自己,和同學們嘻嘻哈哈:
“知道嗎?小威那牲口,保送清華了!”
“齊秦那盤《大約在冬季》聽完了嗎?聽完借我翻一盤。”
……
如果可能,我願意自己永遠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