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火車買了坐票,剛開始的時候還好,覺得沒什麼,到後來坐著坐著,這腰就受不了了。要不是因為時間太趕,肖晏怎麼著也會給月蘿買上一張臥票。不過好歹是有座位的,總比那些隻能站著的人好。
夜漸漸地深了,坐在月蘿跟肖晏身邊的是一位重慶本地的大姐。大姐懷裏抱著一個奶娃娃,粉雕玉琢的,像個白瓷娃娃。小孩子哭鬧,那位大姐怕吵了別人,哄他睡覺,口中呢喃著重慶的方言,一聲一聲的,在這靜謐的夜裏,聽得人昏昏欲睡。
月蘿靠在肖晏的肩膀上,眼眶微微酸澀,趕緊拿手拭去眼角的淚痕,繼續聽著那大姐在那裏說話。
隔了有十七年了,腦海中隻記得那句“學好普通話,走遍中國都不怕”了,連本家的話該怎麼說也一點都記不清了。
她還真是不孝子孫。
想當初剛從村子裏逃出來的時候,她想,以後如果有機會的,一定要風風光光地回來,給阿爹阿媽報仇。後來,在外頭的日子待久了,她這個窩囊廢,就時常將自己縮進被子裏,告訴自己,她不回去不是窩囊,而是因為聽阿媽的話。阿媽讓她永遠不要再回去,永遠不要去想報仇的事情。阿媽說了,她一個女孩家,最重要的是找一個可以照顧自己一輩子的男人,而不是去過刀口舔血的生活。
外頭的大千世界,跟她小時候接觸到的村子裏的那些完全不一樣。
外頭的人是披著文明人外衣的野蠻人,而古水村的村民,則是從裏到外一樣的野蠻,血腥殘暴。
興許是月蘿一直在揩眼淚,讓身邊的這位大姐注意到她了。
那大姐低頭看了看已經被自己哄睡著了的孩子,抬頭看向月蘿跟肖晏二人,輕聲問:“你們也是重慶人?”
她以為,小姑娘一直在擦眼淚是因為近鄉情怯了。
月蘿將頭從肖晏的肩上移開,回答:“是啊,好多年沒回去了,現在家鄉話也不會說了,隻能大概聽得懂。”
大姐一看是老鄉,立馬就熱絡了起來。
這樣的人情,或許隻有在火車上才能遇到。
或許真的是因為太久沒有回去了,又或者是最近遇上的事情實在太多了,見到一個同鄉,月蘿連日來的委屈通通化成了言語,跟那大姐嘮起了嗑。兩個人說的多是重慶的風土人情,肖晏沒去過那裏,插不上話,隻能在一旁默默聽著。
月蘿聊著聊著,心中那杆秤一直搖擺不定,到最後,終於決定下來,開口問那大姐:
“大姐,我好些年沒回來過了,咱那有個地方叫古水村,你聽過嗎?它還在嗎?”
那大姐的眼神略略閃爍了下,目光上下逡巡著月蘿,問:“你是那村子的人?”
她說話的聲音尖了一些,語調也微微上揚,聽起來就跟受到了驚嚇一樣。
月蘿下意識地就搖頭,說:“不是,隻是上次也遇上一個同鄉,她說以前老家在那邊,後來出來了之後就再沒回去過,我聽她介紹過那個村子,覺得挺神奇的。”
那大姐明顯鬆了一口氣,說:“是挺神奇的。你遇到的那個同鄉,以後你能不和她聯係盡量別聯係。那古水村的人,個個都可怕得很。就算出去了到了外頭,這人啊,也是輕易不會改變的,骨子裏頭帶了煞氣,那哪是能說變就變的?不過,現在這村子也早就沒了,十七年前就沒了,你要是遇上個年紀小的,指不定壓根就不知道有這個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