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妻兒、妹妹、侄兒一個個身歸地府,唯一的女兒也將離他而去嫁作他人婦。“我當怎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想必此時的他,會發出如此疑問,這個疑問糾纏了人類數千年,而且仍將繼續延續下去。
作為個體,他已經完成了自己的曆史使命。女兒有了幸福的歸宿,也有了嗣子,下一代延續的任務已經完成。
作為精神個體,他同樣完成了任務。他相信自己的詩詞歌賦、書法圖畫將永存世間,盡管其中有許多人會對自己的“德行”產生質疑,但他不在乎,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
他又做了一個噩夢,夢見自己被關在北京的大牢中,父母妻兒和妹妹還有侄兒、沈九娘等都前來看望他。他感到非常納悶,“他們怎麼跑到一起來了?”這時,大牢門開了。凶神惡煞一般的獄卒,身穿紅衣紅褲,手持大砍刀擁了上來,不說一句話便將他拉了出來,任憑親人們呼喚。這時,唐伯虎醒了。
醒來的他,忽然感到,既然女兒找到了好的歸宿,自己也有了嗣子唐兆民,可以說在塵世上已經了無牽掛了。而陰間有那麼多親朋好友,特別是父母親和愛子也在那裏,他想在陰間盡孝;他想在陰間親親愛兒的臉蛋,想給兒子更多的親情,兒子活著的時候,唐伯虎沒有好好地承擔起父親的責任,到了陰間他要做一名好父親!
想到這裏,他笑了,他覺得陰間比陽間更美好更美麗,更值得他去遊覽一番。想到此處,他提起筆將桃花箋上剛剛寫下的那首詩改了,這就是日後讓無數唐迷聞之落淚的《伯虎絕筆》。
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也何妨。
陽間地府俱相似,隻當漂流在異鄉!
寫罷,唐伯虎將毛筆一甩,大笑三聲,頹然倒地!
唐伯虎辭世後,由親家王寵,好友祝允明、文徵明等人湊錢進行了安葬。祝允明寫了墓誌銘,由王寵手書在碑上。起先被葬在了蘇州城西北處桃花塢(今蘇州市平江區西大營門雙荷花池)的故居附近,其後又被遷到了蘇州城西的橫山東側。
好朋友祝允明傷痛之極,除了寫某夜他忽然夢到了好朋友,於是在《唐寅墓誌銘》外,又寫了《哭子畏二首》其詩曰:
天道難公也不私,茫茫聚散底須知。
水衡於此都無準,月鑒由來最易虧。
不泯人間聊墨草,化生何處產靈芝。
知君含笑歸兜率,隻為斯文世事悲。
萬妄安能滅一真,六如今日已無身。
周山既不容神鳳,魯野何須哭死麟!
顏氏道存非謂天,子雲玄在豈稱貧。
高才剩買紅塵妒,身後猶聞樂禍人。
其後,祝允明便在思念好友中慢慢消逝著自己的生命。一日,他夢到了唐伯虎、徐禎卿和張靈,三個人衝著他擺手微笑,頃刻間祝允明也笑了,和他們挽著手,高聲笑著來到了酒館內大飲而醉。其後,他便寫下了《夢唐寅徐楨卿亦有張靈》:
唐生白虹寶,荊砥夙磨磷。江河鯤不徙,魯野遂戕麟。
徐子十□周,邃討務精純。遑遑訪魏漢,北學中離群。
伊餘守初質,溫故以知新。誰出不由戶,貌別情還均。
濁世二三子,厭棄猶為人。相逢靡幽明,隔域豈不親。
茲塗無爾我,相泯等一真。昔亦念張儒,猶能逐冥塵。
唐伯虎死後三年,祝允明也離開了人世,臨終前他再次想到了好友唐伯虎,一首《再挽子畏》心酸出世:少日同懷天下奇,中來出世也曾期。
朱弦並絕桐薪韻,黃土生埋玉樹枝。
生老病餘吾尚在,去來今際子先知。
當時欲印樞機事,可解中宵入夢思。
35年後,他的另一位好友文徵明,也死在了工作崗位上。至此,吳中四大才子:祝允明、唐伯虎、文徵明、徐禎卿全部離世。
唐伯虎的一生,正如徐禎卿為其寫的評語一般:
有鳥驕斯,高飛提提。飲擇清流,棲羞卑枝。蕩激揚,操比俠士。超騰踔詭,又類君子。長鳴遠慕,顧命儔似。猥敘苦辛,仍要素辭。與子同心,願各不移。恒共努力,比翼天衢。風雨淩敝,水勿散飛。天地閉合,乃絕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