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峰萬障,重重疊疊,聳入雲端,宛如壯錦,從天外飄來。經年的積雪覆蓋在群峰之間,銀光粼粼,下方村落安靜祥和,男耕女織,井然有序。偌大的府邸門前,一群小孩正在嬉鬧玩耍,歡愉的笑聲,仿佛太陽穿透雲層放射出來一般。眼看著雞毛毽子就要向右邊飛去,快要著地,秦眉向右邊一彎腰一伸腿,雞毛毽子在千鈞一發之際,重新彈起。毽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在秦眉身前身後蹦來蹦去,秦眉時而轉向這邊,時而轉向那邊,緊緊跟著毽子,眼珠始終隨著毽子靈活轉動,毽子好像有一根繩子拴在她腳上似的,不停在她腳上跳上跳下,秦眉不一會兒便是滿頭大汗,氣喘籲籲。隻見她越踢越快,腳越抬越高,恰如一隻蹦蹦跳跳的小猴,她轉而劈腿,猛地一個倒踢,毽子橫飛出去,落在一顆大樹底下。我正在大樹下盤腿而坐,手中握著一根樹枝百無聊賴在泥土地上畫畫,圓圓的圈圈裏麵兩個彎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畫誰,五彩斑斕的雞毛毽子忽然落到麵前,流光溢彩,好似山雞的羽毛,更似鳳凰的金翎,極為刺眼。我伸手將它撿起,雙手捧向前方,看向那群紅撲撲,粉嫩嫩小孩的時候,心中湧現出一股明顯的膽怯之意,自卑像是雜草,在荒蕪的草原上瞬間蔓延叢生。我很會踢毽子,甚至比秦眉踢得還要好,隻要他們讓我一塊兒玩,我一隻腳離地,一隻腳著地,可以幾百幾千次而毽不落地,還能雙腳同時淩空躍起,一腳去踢毽子,一腳輔助做出不同的花樣,雙飛,單飛,剪子,金獅,咚咚,裏掏,外拐,繃鞋,鴛鴦,樣樣都是我的拿手好戲。我隻要上場,便可以如同秦眉一般,將雞毛毽子穩穩當當飛過頭頂,跳躍間像是一隻美麗的蝴蝶在翩翩起舞,我其實並不輸給任何人。“臭丫頭。”豆腐攤老板娘的兒子,肥得像個芋頭,抖動著腮幫子上麵的肉:“還不快給我們拿回來?”
“不能接她碰過的東西。”一個看上去年紀稍大,有些麵生的女孩,老成持重道:“娘親說她沒爹生沒娘養,天生不詳,誰靠她近一些,都會沾染晦氣。”
“你們胡說什麼?”一個清朗的聲音喝道,太陽從西邊升起,宋明軒居然在朝我招手:“要過來和我們一起玩麼?”遠遠望去,宋明軒的相貌在一眾人中脫穎而出,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宛如寶石浸潤在水銀中一般,他那張嘴不知是什麼做的,總能說出討人喜歡的話語,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微微上翹,說起話來令人感覺好似在雪霧之夜喝上一杯上好的凍頂烏龍一般舒服,這時他濃眉下烏黑的眼珠轉來轉去,挺神氣地盯著我。“好。”我驚喜點了點頭,沒有絲毫懷疑,就走上前去,卻心中砰砰直跳,像是有隻小貓在不住抓撓。其餘小孩看見我,唯恐避之不及,紛紛散開退到後方,獨獨宋明軒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他穿著一件碧藍色的上衣,看上去幹淨整潔。“你願意和我一起玩麼?”我小心翼翼地問道,隻要他肯點頭,我待會兒便會讓他知道,有我這樣的玩伴,他一定不會丟臉,我一邊想,一邊不住地擔憂,連大氣都不敢出,隻是望著宋明軒。宋明軒朝我伸出左手,橫在我的肩膀上方,手指縫一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先落在我的脖頸,細小的爪足上方似有鱗片,讓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忽然嗖地一聲,竄入我的衣衫之中,飛速消匿不見。“哇。”我感覺到背後有活物快速爬行,橫衝直撞,一陣恐懼從心底升起,眼淚奪眶而出。宋明軒掉轉身與其餘的小孩站在一起,樂不可支,哈哈大笑朝我扮鬼臉:“哭哭哭,晚上要尿被子了。”那團東西繞到我前方,向上爬行凸顯出明顯的痕跡,忽然閃電般地衝出來,冒出頭顱,一伸脖頸,吐出一條細小的舌頭,靈巧卷過我的下巴,當我是蚊子一般,它三角形的腦袋上,一雙黑黑的眼睛,四腳緊貼在我皮膚上,一條又細又長的尾巴來回晃蕩。“哇。”我感覺自己快要死了,哭得愈發肆無忌憚,手心裏全是汗。忽然從後方伸出一隻手,靈巧掐住壁虎的脖頸,將它帶離我的身軀。“我們芙兒怎麼了?”爺爺從後方而來,半蹲下身,言語中有無比的慈愛之意,雖然已是年過九旬的老者,但他鶴發童顏,滿麵紅光,雙眸炯炯有神猶勝雙十年華。“秦公來了。”那群孩子一見,嚇得紛紛跑開,宋明軒跑到前方的小巷,忽然掉轉頭來,一笑露出白色的牙齒,嘴瓣就像是恬靜的彎月。“哇。”我見他這麼得意,眼淚更是如同斷線的珠子,伸手抹著眼睛,一連串淚水從臉上無聲地滑落而下,手腳麻木,血液仿佛要窒息一般。“看爺爺手裏抓的什麼?”爺爺攤開手掌,壁虎在他掌心翻著白花花的肚皮,一鼓一鼓,如同綠豆的小眼警惕地看向四周。爺爺在壁虎的尾巴上麵撓了撓,壁虎本能性尾巴一彎,想要翻身逃命,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雙腳一蹬,脖子一挺,做出一副無辜的假死狀,演技極為拙劣。“哈哈。”我見爺爺像是變戲法一般,將壁虎耍得團團轉,破涕為笑,伸手抹淚。“他們不和芙兒玩不要緊。”爺爺一把抱起起我,在我臉上吧唧親了一口:“爺爺帶你去玩最好玩的東西。”秦家乃是八寶善安鎮的大戶,百姓馬首之瞻,爺爺更是萬人敬仰,德高望重。自我懂事開始,鎮裏的人都說我娘親背夫偷漢,被處於絞刑,棺材中生下我,而我爹也在那一年不知所蹤,這樣離奇的身世,自然受盡萬人唾棄,盡管爺爺總是偏袒我,寵溺我,卻不能時時刻刻將我帶在身邊。其實我又何必去與他們為伍,天下間,我有爺爺一人便已經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