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他可以不做皇帝,江山依然是江山,還怕皇位無人坐嗎?而他不做詩人,一個朝代必然少了一批美麗的珠璣、文明的葡萄、華彩與辭章,一個民族的文化寶庫中必然少了一筆珍貴的財富。
他首先是詞人,然後才是天子。
也許史學家們的看法正與之相反。在現實的宮殿中,他身不由己,心不在焉,如同虛設。他的心映照著美人的紅顏、空庭月色、酒或花朵,而江山隻是一件外衣、一件黃袍,還不如睡衣穿來舒服;他把江山坐成了花間的酒,包圍生命的火焰與空屋,很快一切都如花飛逝,最終被大雪覆蓋,搶眼的白、寒冷與反光。曆史如鏡。讓我們來反觀或照臨,前塵往事、漫漫昨日,仿佛隔簾之雨。
那雨下在南唐:雨。雨。雨。雨。
織成一場不絕如縷的浩渺煙愁,以至我們今日一觸及這段曆史,也會被那片雨意籠罩。
或許,他可以不做皇帝,江山依然是江山,還怕皇位無人坐嗎?而他不做詞人,一個朝代必然少了一批美麗的珠璣、文明的葡萄、華彩與辭章,一個民族的文化寶庫中必然少了一筆珍貴的財富。
就是這樣一位皇帝,不愛江山,愛填詞。在詞中,他是眾花之王抑或真正的天子。我是說南唐後主:李煜。
李煜長著一副好相貌,他天庭飽滿,麵頰豐腴,嘴裏還有一對罕見的門牙,兩齒相並為一齒,又生有一對重瞳,就是眼中有兩個瞳子。這種相貌千千萬萬人裏也難得一個,幾千年也就那麼幾位。據說虞舜是重瞳,項羽也是。而且嘴裏出現駢齒的過去隻有周武王。能有這麼一副相貌者,非帝即王,大富大貴是也。
帝王、富貴,這些常人豔羨不已的東西也確曾體現在李煜身上,但是在多雨的南方,當他伸出手,打開窗戶,斜斜的雨便下成了一闋李煜的詞。那年命運落在他的頭上,蕭蕭然,化為一根根風中的發絲,淋濕了南唐的曆史,桃花在雨中空前地猖狂,掩蓋了作者的真跡。
不錯,就是這個雨中人,不是好皇帝,不善理朝政,疏於國事,在飄搖的朝代,甚至作出錯誤的決策,使他的朝代更加飄搖,終致失陷,如一塊因失控而撞入荒漠中的隕石。
他愛美人,不是以帝王的胃口和嗜好,而是以詩人的情懷,沒有淫逸之態,有的是一種瀟灑蘊藉的文士風流,一對姊妹花和他纏綿的愛情可以成為美麗的千古韻事與佳話。李煜是詞人、音樂家,還善書法,能作顫筆繆曲之狀,遒勁如寒鬆霜竹,謂之“金錯刀”。《十國春秋·南唐記》說:“後主作大字,不事筆,卷帛書之,皆能如意,世謂撮襟書。”便是將絹帛卷作一團,直接浸墨寫字,寫出的字,自然、蒼勁,且豪邁,氣韻橫生。他還是一位不錯的畫家,尤善畫墨竹。在玩樂方麵,李煜更是個既奢侈又別有創意的玩家,他曾在宮裏用銷金紅羅幕作壁,以白銀釘押之,又用綠鈿刷隔眼中,糊以紅羅,種梅花於其外。又在花間設彩畫小木亭子,僅容兩人,他和愛姬周後在裏麵舉杯對酌。每至七夕延巧,必命紅白羅百匹以為月宮天河之狀,“一夕而罷,乃散之”。
像精通諸多藝術一樣精於享樂的李煜,宮廷中的歌舞宴飲和他浪漫不羈的情懷一樣不受節製,如同其詞作一般呈現出一種他個人心靈與感情的真摯和投入。
作為詩人皇帝,他使一場場帝王的庸俗享樂活動成了一種藝術呈現和精神提升,絕無半點俗氣、俗態。在一次供他享樂的大型繁華宮廷歌舞中,他的眼中耳內,所目交神遇的,都是一串串詩詞的珠句,鋪陳紙墨,遂有《玉樓春》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