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意誌堅韌的寒窗學子(1 / 3)

家境貧寒的林漢達在故鄉靠為地主打雜、幫家裏幹農活、教會學校減免學費、輟學做中小學教師,斷斷續續地完成了小學、中學、大學的學業。

1.生逢亂世

公元1900年2月17日,林漢達出生在浙江省寧波市鎮海縣(現為慈溪市)的一個小山村。

父親林生陽早就給他起好了名字“榮”。

林家是佃戶,靠租種別人的土地過日子。林生陽十分喜歡學習,除了幹活,就讀“雨書”(平時下地幹活,下雨天上學學幾個字)。這很像多年之後的插隊知青,下地幹活,上地拿書。但他讀書,純粹屬於自娛自樂,因為當時科舉製度還未廢除,文言文的重要性可想而知,但林生陽就是不喜歡文言文,他隻讀他自己喜歡的書。

林生陽還活學活用,憑著不多的一點知識,給未出生的孩子們取好了名字:榮、華、富、貴、玉、堂、春。這幾個字連起來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他希望孩子們生活富足幸福。妻子念著這七個字,覺得這“玉”和“春”聽起來有點像是女孩子的名字。

有意思的是,林生陽真的生了七個孩子,而且第五個、第七個孩子剛巧就是女孩,其他都是男孩。隻不過,名字沒有采用這幾個字。

林漢達是林生陽的第一個孩子。在上學之前,父母對林漢達的稱呼是“阿榮”。

林漢達出生的這一年,當時的叫法是:清光緒二十六年,論幹支則為庚子年,屬相鼠。中國要等辛亥革命之後,才開始用公曆計年,林漢達出生的這一年,才被稱作公元1900年。

這是中國曆史上極為驚心動魄的一個年份。若用現在時尚媒體的總結方法,用的關鍵詞應該是“義和團”“八國聯軍”。

這一年的初春,也就是林漢達剛出生的時節,義和團的“反洋”運動剛剛點燃“星星之火”;到這一年的春夏之交,義和團在清政府的默許下已經是如火如荼,群情激昂;這年的冬天,清政府指示談判代表,“所有十二條大綱,應即照允”——這大綱,就是第二年正式訂立的中國曆史上最為喪權辱國的《辛醜條約》。根據混沌理論,一些看上去毫不相幹的事情,後來往往能夠發生聯係——發生在北京的事,似乎與幾千裏之外的林家並無牽連。但從後來的發展來看,林漢達的生命軌跡與時局的變化關係極為緊密。

2.多災故鄉

林漢達出生的這個小山村當時稱龍頭場林家村。

龍頭場在秦時還是一片汪洋大海,相傳山村西南邊不遠處就是當年徐福東渡的遺跡。漢晉六朝,海水北卻,淤沙積塗,漸生海草。到了唐宋,百姓起灶製鹽,圍堤築塘。南宋開禧元年(1205年)正式設立鹽課司,定名為“龍頭場”。元、明時歸屬定海縣靈緒鄉,清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定海縣改名鎮海縣,清宣統三年(1911年),改屬東緒鄉,民國三十五年(1946年)改屬龍山鎮,1950年建龍場鎮,1954年由鎮海劃入慈溪。

龍頭場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地方。林家村北麵約三公裏,有一座蒼茫的山,山體如蒼龍巡天而回,臥伏稍憩,叫做龍山。其東南不遠處,有一片清澈如藍的湖,叫鳳湖。一山一水,無需修飾和培植,都是令人流連難舍的勝景。

整個龍頭場一帶的地勢,由西南向東北呈丘陵—平原—灘塗—海洋的台階式格局。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居住在這兒的老百姓,上山可斫柴;平原可種田種菜;出海捕撈魚蝦,曬出來的鹽可賣,濱海灘塗可圍墾。農業、漁業、商業多種經營。

生活在被稱為“魚米之鄉”的江南富庶之地的人們理應生活得富足而幸福,但是,事實上,要領略到這裏的山清水秀還要等多年之後。

林漢達出生後及至童年時的20世紀初,生存與溫飽依然是浙東沿海這個小山村百姓的苦苦追求。

與林漢達同為慈溪籍的愛國華僑吳錦堂在《續修杜白兩湖水利全書》中寫道:“前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鏌(吳錦堂,原名作鏌)自日本省墓歸裏。時適霪雨為災,數百頃禾棉悉遭水淹。觸目傷懷,不忍坐視。”“雨稍多,則田地淹沒;晴未久,而河湖皆竭;故遭連年失利。”

“1909年,大雨連朝,山水暴漲,湖內湖外盡成汪洋,風勁浪高,幾至衝決”,這是日本鐵道工程局測量師工學士島總彥記載的杜白兩湖狀況。

“民國元年到四年,即1912年到1916年,慈溪北部多海嘯,北鄉稻棉多為洪水摧毀,又各省禁米出口,姚慈北鄉糧食斷絕,米貴乏賣,弱者苜蓿充饑,命在旦夕;強者則壟斷米糧,村落之間盜賊日聞,治安日益惡化。”

從這些記載來看,當年這一帶的自然情況很不好。一發大水,顆粒無收,遇到幹旱,就需要用最古老的水車車水。

林漢達的童年時代,與他的父母、生活在這裏的父老鄉親一起,承受著故鄉的全部苦難。

3.貧寒家境

林漢達家是佃農,以租種別人的田地為生,需要按照契約上繳生產品。與單純出賣勞動力相比,佃農的風險更大,得自負盈虧。收成好了,自然可以多打些糧食,而收成不好,不僅投入的成本收不回,還要交地租。

林漢達父親林生陽除了種地之外,還借錢做小買賣,開了一個叫“萬茂”的小米店,且幫別人糊燈籠。

即便如此,林家還是很貧困,需要租住別人家的房子。林漢達十歲那一年,父親因為房租問題頂撞了房東,被打手們拉去吊打。後來,換了一家房東,大年三十,因為欠了五元錢的房租,這家的二少爺逼著林漢達全家搬出去,還派人揭去房頂的一壟瓦片。別人家歡天喜地吃著團圓飯過年,他家哭成了一團。“我在家裏抬頭見天,嚇得直哭。”林漢達在《回憶兒時的幾件事》中這樣寫道。

“楊梅李子夏白桃,有囡放(嫁)到鳳浦嶴。”這一帶山上楊梅成批種植,但是林漢達隻能望梅止渴。

林漢達家裏窮到經常沒錢買糧,當然,更不可能買什麼水果了。盛夏季節,看到家庭富裕的孩子有西瓜吃,小孩子到底是心癢,便拿著頂上綁著錠子的小竹竿,在河岸上走,河麵飄浮著人家扔了的西瓜皮。他用錠子一戳,西瓜皮到手,上麵還有一層紅紅的西瓜瓤,他就開心地啃起來,啃到白皮,沒有味兒了才扔掉。

在林家村邊有座叫後新橋的石橋,石橋腳下有座垃圾堆。有次地主家把吃完的桂圓核倒在這裏,林漢達正和別的小孩一起玩,大家一哄而上,撿桂圓核吃。有的核頭還帶著一點點的肉,一幫小家夥啃得津津有味。

這一段記憶來自林漢達寫於1969年10月的一份材料。

五六歲的孩子,大概沒有人會去指責他不講衛生,讀出的,隻有無比的辛酸。

林家因為人口多,曆年下來,欠了二百多元的閻王債,在高利貸的盤剝下,翻不過身來,年年付利息,年年還不清。“我隻記得人家老到我家來要債,我隻是躲在屋角裏咒罵討債人。”林漢達回憶道。

他父親欠了一輩子的債,而且欠了好幾家,欠了好幾百元。利息已付了三百多元,但還欠著人家二百多元。直到林漢達大學畢業,教了兩年書之後,才把父親的欠債還清。

4.曲折啟蒙

諸多因素決定了林漢達的求學之路,九曲十八彎。

1907年,林漢達七歲,寄讀在離家五裏地的一個姓黃的地主家裏。掃院子,抱孩子,打雜差,賺取自己的學膳費。

那一年的冬天特別冷,他的雙手生了凍瘡,又紅又腫,卻不能休息,更不用說治療。凍瘡潰爛開來,又疼又癢,膿血直流,但還得拿著冰冷的竹掃帚一清早就打掃院子。凍瘡留下的疤痕,直到老年,都還看得出來。

一年後,家裏需要人手,他隻好回家,入本鄉私塾讀書,以便能邊讀書邊幫助家裏幹活。農村活多,農忙時更是要爭分奪秒,上學的時間便不能得到保證。有一次,他偷偷地拿著書包去上學,母親趕上來,在半路上攔住,要他回家幹活,他不肯。母親拉他的書包,他哭哭啼啼,過路的人見娘倆拉拉扯扯,便責備道:“小孩子要好好讀書,怎麼賴學呢?”母親和林漢達都哭了。林漢達是委屈,他哪兒是賴學,而是要讀書而不可得呀。母親是心疼,她知道孩子的心思,但家裏的擔子必須有他一起擔才勉強扛得起。

他在十四歲之前,大半時間花在下地、幫父親車水、跟著父親搖船、背纖、軋花上。身體瘦弱的他,與父母一起承擔著解決一家人溫飽的責任。

有時,父母會給他新的活:帶弟弟妹妹們。家裏弟妹多,林漢達是長子,幫助父母照顧弟妹,自然少不了他。弟妹們小,還不能體諒哥哥的心思,經常會哭鬧,林漢達得想方設法哄他們玩。白天就這樣過去了。

隻有到了晚上,他才能撫摩著心愛的書本,進入自己的世界。可是,燈油,對於一個貧困家庭來說,依然是一筆不小的開支。為了節省燈油,一旦有月亮,就搬條凳子,在月光下貪婪地汲取著知識。

即使是這樣,他的讀書生活也沒能繼續下去。

十三歲,父親決定把他送到慈溪觀海衛一家米店裏去做學徒。

5.意外轉機

這一年,意外地,家裏來了一位親戚,是林漢達從沒見過麵的遠房姑媽。

姑媽是個小學老師,也是個熱心的基督徒,曾學過護士,這一年到他家鄉來是為人們種牛痘。

起因是西方列強在入侵中國的同時,接受了東印度公司哥利支的倡議:“請醫務界的善士們前來行好事,以博取人民的信任,由此而為基督教鋪平道路。”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11月11日,美國浸禮會醫生瑪高溫來到寧波,在北門佑聖觀廂房設診所,施醫傳教,基督教從此傳入寧波。1844年6月,美國長老會醫生麥嘉締得到寧波英國領事館相助,在領事館附近賃房施醫傳教。同年8月,美國長老會教師韋理哲夫婦來到寧波。1844年冬天,韋理哲的膳夫、廣東人洪部入教,成為寧波長老會發展的第一個教徒。此後,教徒漸漸增加。姑媽種牛痘的行為正是東印度公司哥利支倡議的延伸。

姑媽的到來,在林家村引起了一場小小的風波。村裏人太詫異了,這個女人沒有裹腳。

姑媽的到來,也徹底改變了林漢達的命運。

姑媽目睹林漢達對學習的熱愛,聽說林漢達父親要中止漢達的學業,十分疼惜:“這麼聰明的孩子,送他去做學徒多可惜啊!”

她勸林漢達父親,讓她把林漢達送到教會學校去念書。

喜歡讀書的父親心動了,漢達更是心馳神往。

隻有林漢達的母親不太放心,她是信佛的,就到離家不遠處的“跳山廟”裏求簽詩。簽詩是上上簽,大吉大利,末句是“秀才一去狀元回”。母親這才放了心。

這樣,林漢達跟著姑媽離開了家鄉,開始接受教會學校的教育。

6.立誌讀書

多年之後,林漢達回憶起童年經曆,說自己讀書的最初動機,是因為看到父親被地主吊打,他立誌要改變自己的命運。而在貧困的鄉村,如果要改變命運,隻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路是出外學藝經商,與林漢達家相距幾裏地的吳錦堂、與林漢達同屬龍頭場的虞洽卿選擇的都是這條路,日後是富貴榮華,造福鄉裏。而另一條路,則是讀書,“知識改變命運”,林漢達選擇的是第二條路。

一個人立誌並不難,難的是立誌以後能堅持下去。林漢達在客觀的經濟條件不允許及至愛的母親不理解的情況下,依然能為改變自己的命運堅持自己的誌向,就很不容易。

7.教會學校

鴉片戰爭之後,外國傳教士開始在中國設立學堂。至19世紀70年代,已有教會學校約800所,絕大部分是小學,在校學生約2萬人。20世紀20年代,教會學校學生已達34萬人。

寧波是個沿海城市,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是中國曆史上第一個不平等條約《南京條約》中開放五口通商的其中一座城市。爾後,美國、法國等入侵國與中國簽訂的不平等條約中,都寫上了這個港口城市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