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色情”,在今日被認作正常——因為人們從中領悟到了上帝創造兩性的用意。人類的性意識在一天天地成熟和進步。但是,寬容畢竟不是沒有邊界的。尤其對於“性”,崇高與下流隻有一紙之隔。鑒別美醜的關鍵在於看它是否合乎人性,這是我從許多不簡單的著作裏咂摸出的最簡單的弦外之音。比如美味珍饈符合人性,因而它就是美的,吃草根嚼木渣就是醜的——當然讓好吃的把自己撐死也不足取。與傳統的性禁忌相反,拉裏·弗林特走到了另一個極端。他的縱欲觀念,非但沒有順應人類的本性,反而違反了自然的法度。即使在“性”早已成了商品的美國,拉裏·弗林特仍被看作不可容忍的異端而全民共討之,全國共誅之,原因正在於此。表麵上,他力圖使性之大欲擺脫“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後世”的倫理外殼而指向生物本能本身,在性娛樂狀態中獲得生命的自由,但是他對肉欲的張揚,對感官享受的過分誇大,使他的性意識定位在一個低級的層次之上。對變態,性亂和恣情的鼓吹是對人的本性的異化。這些偏差,便是拉裏·弗林特的要害。像西門慶一樣,成為社會的叛逆是容易的,隻要橫下一條心就可以了。但是他們隻有破壞,卻沒有建設。《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裏麵的性也是赤裸裸的,但它引出的是精神的升華與人格的完善,勞倫斯在“用純粹的肉感的火,去把虛偽的羞恥心焚毀,把人體的沉濁的雜質溶解,使它成為純潔!”(第17章)而拉裏·弗林特的《風塵女郎》,卻導致了人類整體精神的退化與人格萎縮。這便是勞倫斯與弗林特的區別,也是“健康的肉欲”與“淫穢”的分水嶺。總而言之,《風塵女郎》將性引入歧途,要從中尋找文化內核隻能是徒勞的,隻能屬於“追加美學”的範疇,而拉裏·弗林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終也隻不過為世人提供了一個現代惡棍的活標本而已。
所以,美國大導演奧利弗·斯通這樣評說拉裏·弗林特:“我發現他本人更符合馬克·吐溫《木筏漂流記》中的粗漢傳統——來自鄉村的野孩子,四處遭誤解,為了認個死理,不惜登上木筏,沿著怪裏怪氣的鄉村河道尋求美國精神。”
所以,好萊塢才為此拍了一部大片,它的名字很多中國影迷都知道,就叫——
《人民反對拉裏·弗林特》。
一九九八、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