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獨她的世界(1)(1 / 3)

一生的顛沛,世間於她不過是浮世的塵埃。她渴望的安寧在現世沒有蹤影,她隻有在獨她的世界去尋求滿足與安慰。那是唯一一個她傾心付出而有所回報的處所。她的愛、她的記憶、她的才情,都在這世界散發光彩。

愛的讖語

“請您尋出家傳的黴綠斑斕的銅香爐,點上一爐沉香屑,聽我說一支戰前香港的故事。您這一爐沉香屑點完了,我的故事也該完了。”(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

散發著芳香的纖纖細木,輕擦紙盒,綻出橙紅的花,點了、燃了、薰了,“沉香屑第一爐香”。

塵封多年,黴綠斑斕的銅香爐裏升起了嫋嫋青煙,張愛玲古韻冷豔的文字恍若夢縈在太虛幻的綺麗長廊,熏香四溢、氤氳靉靆、繾綣纏綿……

那個美麗清純的女子,那個嬌豔嫵媚的女子,那個為了愛而淪陷的女子——葛薇龍,在亂世的光怪渾濁裏,她無可救藥地愛上一個桀驁蕩子。她自甘墮落,自甘卑微,卑微到塵土,開出哀憐淒楚的花,花豔了、媚了、散了、殘了、損了……她蕭瑟淒涼的愛情,處處透著張愛玲的影子,處處預演著張愛玲的悲涼。

一縷縷窈靄瀠瀠的熏香,仿佛在告訴人們是誰點燃了香爐,是誰的香魂在青煙裏幽徊、輾轉、流連。

葛薇龍是一個個性鮮明的上海女孩,因躲避戰亂,隨父母移居香港。由於家境貧寒,為了完成學業,隻好違拗地向生活荒淫的富孀姑母求助。

姑母的家位於香港山頭華貴的住宅區,“山腰裏這座白房子是流線型的,幾何圖案式的構造,類似最摩登的電影院。然而屋頂上卻蓋了一層仿古的碧色琉璃瓦。”“屋子四周繞著寬綽的走廊,當地鋪著紅磚,支著巍峨的兩三丈高一排白石圓柱,那卻是美國南部早期建築的遺風。”“這園子仿佛是亂山中憑空擎出的一隻金漆托盤。園子裏也有一排修剪得齊齊整整的常青樹,疏疏落落兩個花床,種著豔麗的英國玫瑰,都是布置謹嚴,一絲不亂,就像漆盤上淡淡的工筆彩繪……牆裏的春天,不過虛應個景,誰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牆裏的春燃燒到牆外去,滿山轟轟烈烈開著野杜鵑,那灼灼的紅色,一路摧枯拉朽燒下山坡子去了。”(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葛薇龍初次來到姑媽的家,看到滿園華麗葳蕤的春色,仿佛關著滿園的嬌豔與寂寞,進去了,會是一番何樣的光景?

張愛玲一開始就把奢華濃重、流金溢彩的中國味與摩登現代的西式風格交織在一起。一方麵,展現出“這裏的中國,是西方人心目中的中國,荒誕,精巧,滑稽。”“不單是色彩的強烈對照給予觀者一種眩暈的不真實的感覺——處處都是對照;各種不調和的地方背景,時代氣氛,全是硬生生地給摻揉在一起,造成一種奇幻的境界。”(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另一方麵,張愛玲也想通過景色來暗示人物的命運——正因為這滿園關不住的春色,才會有葛薇龍對上流社會、對物質金錢的憧憬,以及對愛情的渴望與追求;才會有她的姑母紅杏出牆的淫亂人生。

葛薇龍的“姑母自從嫁了粵東富商梁季騰做第四房姨太太,就和薇龍的父親鬧翻了,不通慶吊”。(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姑母好不容易熬到梁季騰死了,繼承了一大筆遺產,可自己已是徐娘半老。為了獵取到自己喜歡的男人,她不惜利用自己的丫環,甚至親侄女。繁華的背後,是空虛、寂寞的靈魂。她用青春奠定了財富,可當芳華散盡之時,唯有奢靡、荒淫與她為伴。

葛薇龍初見姑母,姑母就冷冷地說:“我這裏不是你走動的地方,倒玷辱了你好名好姓的!”“我是你家什麼人?——自甘下賤,敗壞門風,兄弟們給我找的人家我不要,偏偏嫁給姓梁的做小,丟盡了我娘家那破落戶的臉。嚇!越是破落戶,越是茅廁裏磚頭,又臭又硬。你生晚了,沒趕上熱鬧,沒聽得你爸爸當初罵我的話哩!”(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

葛薇龍心裏也很清楚,姑母的家是個不幹不淨的地方,她暗忖:“我既睜著眼走進了這鬼氣森森的世界,若是中了邪,我怪誰去?可是我們到底是姑侄,她被麵子拘住了,隻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禮相待。外頭人說閑話,盡他們說去,我念我的書。將來遇到真正喜歡我的人,自然會明白的,決不會相信那些無聊的流言。”(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於是,在她極盡討巧的一番言語之後,姑母答應了她的請求,收留了她。

在葛薇龍眼裏,姑母是個有些本事的女人,“一手挽住了時代的巨輪,在她自己的小天地裏,留住了滿清末年的淫逸空氣,關起門來做小型慈禧太後。”(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對於姑母的好心收留,葛薇龍自是喜之不盡。

然而,她並不知道,收留她,並不是出於姑母的好心腸,更不是礙於親戚的麵子,而是為了姑母糜爛的生活,她要“用這女孩吸引男人”(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為自己勾引獵物。

姑母的真正用意在葛薇龍搬來的第一個晚上就暴露無遺。看著葛薇龍的到來,她立刻就琢磨:“不知道這小妮子是否有出息,值不值得投資”,“不妨趁今晚請客的機會叫這孩子換件衣裳出來見見客”。(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她僅僅把葛薇龍當作一次投資,當然葛薇龍後來成績斐然的表現,對姑母來說,她的投資是完全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