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獨她的世界(3)(1 / 3)

許峰儀非常寵愛女兒,他把所有的愛,都寄托在女兒的身上,隻有女兒,才能令他從這個家裏感受到幾分生氣與溫馨。在女兒的百般糾纏下,他的情感變得越來越混亂,常常理不出頭緒。或許,在他的潛意識裏,也不經意地升出了些許性愛的情愫。看著日漸出落得嬌豔美麗的女兒,他的心越是感覺到這種情感的危險與恐懼。

“他把一隻手按在玻璃門上,垂著頭站著,簡直不像一個在社會上混了多年的有權力有把握的人,他囁嚅說道:‘小寒,我們不能這樣下去了。我……我們得想個辦法。我打算把你送到你三舅母那兒去住些時……’……隔著玻璃,峰儀的手按在小寒的胳膊上——象牙黃的圓圓的手臂,袍子是幻麗的花洋紗,朱漆似的紅底子,上麵印著青頭白臉的孩子,無數的孩子在他的指頭縫裏蠕動。小寒——那可愛的大孩子,有著豐澤的,象牙黃的肉體的大孩子……峰儀猛力掣回他的手,仿佛給火燙了一下,臉色都變了,掉過身去,不看她。”(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

許峰儀明白,自己必須扼製住這種情感的蔓延。他想出種種辦法,但終歸還是徒勞,反而使他和許小寒陷入更深的性愛幻想與刺激之中。最終,他選擇了一條與許小寒徹底決絕的出路——愛上許小寒的同學段綾卿。

段綾卿是個可憐的女孩,長得與許小寒頗有幾分神似。她父親早亡,與母親和守寡的嫂子生活在一起,家裏全是女人,從未感受過父愛的溫暖,她和許小寒一樣,渴望有一個像父親一樣的男人去愛她、疼她、嗬護她。當許小寒把龔海立推到她的身邊,以為能成全他們的姻緣,而段綾卿卻選擇了父親似的男人許峰儀,與青澀的龔海立相比,許峰儀更能給她安全感。而許峰儀也在段綾卿身上覓得到了幾分女兒的影子,或多或少彌補了些許失去女兒的感傷,為自己的感情找到了出口。

對父親與段綾卿的戀情,無論許小寒如何哭鬧、勸阻、威脅都無濟於事。在父親的執意安排下,她被送去天津舅母家。臨別時,她伸出手臂,攀住母親的脖子,“小寒哭了起來。她犯了罪。她將她父母之間的愛慢吞吞地殺死了,一塊一塊割碎了——愛的淩遲!雨從簾幕下麵橫掃進來,大點大點寒颼颼落在腿上。”(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

一直在父女感情陰影裏度過了七八年的許太太,終於看到了拯救女兒的機會,她如釋重負,心甘情願地成全了許峰儀和段綾卿。許太太無奈地對許小寒說:“不讓他們去,又怎樣?你爸爸不愛我,又不能夠愛你——留得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他愛綾卿。他眼見得就要四十了。人活在世上,不過短短的幾年。愛,也不過短短的幾年。由他們去吧!”,“你放心……我……我……自己會保重的……等你回來。”(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

心心念念、絲絲縷縷、蕩氣回腸的心經在每個人心中糾結纏繞。許小寒的戀父情結,無疑是張愛玲戀父的一個折射,也印證了張愛玲曾說的:“女人要崇拜才快樂,男人要被崇拜才快樂。”(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

男人與女人的故事,男人與女人的心經,在張愛玲的筆下,荒誕也罷,淒美也罷,依然應驗了張愛玲那句“生在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

天下萬物何不為鎖

一九四三年的月亮懸在寂靜的天空,透過萬家燈火,探視著紅塵俗世的風風雨雨。淒美的月光於窗前流連,與二十三歲的張愛玲悄然邂逅,一顆在苦難中扭曲變形、嫵媚猙獰的靈魂,和著月光、筆墨流於指尖,編織出曹七巧別樣動人又恐怖淒涼的悲慘人生——《金鎖記》。

“三十年前的上海,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我們也許沒趕上看見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輕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老年人回憶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圓,白;然而隔著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淒涼。”(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

曹七巧,這個與月亮有關的女人,故事一開始就注定了她的人生是一出蒼涼的悲劇。

一彎清冷的月色,總是透著些許朦朧的淒美。那份淒美,婉若枯瘦的女子倚在雕欄窗前,令人心悸的凝眸,虛空而絕望。月光下,被欲念充溢得鼓鼓的軀殼一旦幹癟,除了金錢,便一無所有。

“七巧似睡非睡橫在煙鋪上。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金錢猶如一把無形的黃金枷鎖,鎖住了她年輕的心,鎖住了她綺麗的夢,鎖住了她對愛的渴望,也鎖住了她身邊無數親人軟弱又無奈的靈魂。

沉甸甸的金鎖牢牢地鎖著,想摘也摘不掉。“人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隻有錢。”(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這瘋狂褊狹的意念隨著她血脈的宕逸操控著她的人生,她被金錢迷亂了心誌,變成了一個有著“瘋子的審慎和機智”的陰鷙毒辣、冷酷凶狠、病態卑劣的女人,一個不折不扣,戴著黃金枷鎖的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