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他表示“追隨二十年”中,因為“受知深切”,所以“任何痛苦,均應承當”。他表示他有不少痛苦。
二、他表示“今春以來,目睹耳聞,飽受刺激”。“今春”是指1948年春天以來,正是國民黨兵敗山倒的時候。在這一“目睹耳聞”之下,雖然他一邊說“天佑中國,必能轉危為安”、“前方捷報頻傳,後方秩序漸穩”,一邊又不得不承認“黨國艱危至此”,顯然是婉轉預言什麼了。(陳布雷所謂“今春以來”的事,照徐詠平《陳布雷先生傳》所列:“1月9日,沈陽淪陷,以後東北漸失,華北震動。3月,山東、河南激戰。4月,陝北匪軍南犯。5月,泰安失陷。6月,開封失陷。7月,襄陽失陷。8月,東北匪軍追犯熱河。9月,濟南失陷。10月,長春失陷。11月,徐蚌會戰開始。11月1日,物價管製解凍,金圓券崩潰,物價狂漲。失敗主義到處流行,和談空氣極為濃厚。北國冰天雪地,平津危殆;南京秋高氣爽,京滬交通混亂。”事實與信中所說,正好相反!)
三、他表示他的健康不行了。“與其偷生屍位,使公誤以為尚有一可供驅使之部下”,不如一死了之,將最後一命,作為“感激輕生之士”,以報知己。
四、他表示他對“敵人之反宣傳”,“以散播關於公之謠言誣蔑者”,無力回天。
五、他表示他有“負國負公”之“負罪”。
以上所表示的,若印證起一些旁證,我們可以發現,許多來龍去脈,都不是空穴來風。其中最重要的透露,是蔣君章《布雷先生二三事》(《傷逝集》)中這樣一段:
三十七年秋,共匪猖獗正甚,最高當局決心推行總動員以剿匪,囑先生起草方案,先生正與洪蘭友先生等研擬,尚未作最後呈稿之決定,而最高當局催索甚急,數次以電話相促。先生在電話中高聲答曰:“我不會辦。”此為先生對最高當局之失態。即召我上樓,授以三案,要我整理合並,速成一案,語氣間頗感失言之憾。越一日,而先生不起矣。當時傳言:先生受最高當局切責,因而厭世,實為無稽之談。時局急變,先生精神脆弱,因有“油盡燈枯”之歎,無力輔弼,此為先生厭世之基本因素。
大家都知道,最高當局器重先生,尊禮有加,對人常稱“布雷先生”為一特例,絕無責怪先生之事。
陳布雷在電話中跟蔣介石“失態”是1948年11月12日,“失態”後第二天,就自殺了。可見他的自殺,“傳言”中“受最高當局切責”一事,至少有“駱駝背上最後一根草”的效果。蔣君章這裏意在把真相描白,殊不知愈描愈黑!
在給蔣介石的信以外,陳布雷給潘公展、程滄波的遺書,最含隱痛,他說:
公展滄波兩兄大鑒:
弟以百無一用之書生而妄思自效於黨、自效於國,疏脫怠惰,盜竊寧靜之虛譽,十餘年來,誤國之罪,百身莫贖,而近三四月來,健康日損,腦力益壞,思慮日益紛雜,自驗身心,已無一絲一毫可為非常時期之貢獻,累旬自譴自責,致陷極度嚴重之心疾,不能自己控製,茲病患已不治,將與兄等長別矣。二十餘年舊交,謬承愛護,有如兄弟,尚祈於無可原宥之中,體念弟萬不得已之心情,而有以垂諒之。拙荊衰年孤苦可憐,而居滬別無可托之人,並望兄等有以存恤而照拂之。臨書愧甚痛甚。
諸唯心鑒。
弟 布雷·謹上十一月十一日
這信所說,顯然是充滿了自恨自侮的“自譴自責”,他說他“以百無一用之書生”想救國,“妄思自效於黨、自效於國”,結果“十餘年來”,國沒救成,結果竟是“誤國”!“誤國之罪,百身莫贖”。他在給洪蘭友信中說他“憂心如焚,自責自譏”,給陳方、李惟果、陶希聖信中說他“一生辛苦,乃落得如此一文不值之下場……在公為不可諒恕之罪惡,但在私則有其無可奈何之苦衷”。……陳布雷在遺書裏口口聲聲“自責自譏”、“無可奈何”。他在給陳訓慈、陳訓悆、陳叔同三個弟弟的遺書中說“精神之痛苦非言語所能形容”(“最近工作關係本重要,而兄自念身心實絲毫無能為役,焦急不可言喻”),這些將死之言,其實都是有深刻的環境背景的。這就是陳布雷給蔣介石遺書中所說的“目睹耳聞,飽受刺激”。這種現象,從蔣君章在《布雷先生的風範》(《傷逝集》)的追憶裏,也可略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