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皇嫂定計走呈秀 朝臣彈章指忠賢(1 / 3)

都察院僉都禦史李蕃遠遠看見崔呈秀進了都察院大門,叫一聲“不好!”孫傑順著他的眼光望去,心跳就加快了,顧不得多想,說一聲“快走!”二人就欲奪門而出。崔呈秀本就是奔他二人來的,眼睛一直盯著這邊,怎躲得過?“都給我站住!”聽到這一聲喝,二人就老實停住了。

進了屋,二人垂手悚立,崔呈秀正中坐了,眼中凶光射向二人好一陣,直燒得二人肝膽成灰,才開言道:“李蕃,你現今的位置從何處得來?”

李蕃趕忙拱手,“全是大人提攜。”

“那你的命又是從何得來?”

這不是廢話麼,娘老子給的,可話卻不敢如此說,“全在大人手裏握著。”

“既知道,又攻我,便是自認是恩將仇報的亂臣賊子了?”

這話不倫不類,你崔呈秀又不是皇上,攻你怎就是亂臣了?說重了,這話有僭越之嫌,也是大罪一條。雖是如此想,卻是不敢接茬。

崔呈秀轉向孫傑,“你們以為把屎尿潑在我身上,你們便不曾趟過汙水了?你經管錢糧,就是幹淨的麼?你道我查不出來?”

這話就讓孫傑冒汗了,“大人有何吩咐,下官盡力去辦。”

“盡力?哼!”崔呈秀一拍案角,騰的立起,“再盡力就把你家崔爺爺送進大牢了!”他大步遛起來,“你當我猜不透你們那爛腸子?本官好意給楊所修遷官晉秩,升他為南京通政使,他不但不謝我,反倒彈劾我!他是嫌南京官是個閑差,實惠少了許多,故不願去陪都,又見當今皇上不似先帝寵信老臣,以為我等必去,便以攻我而取寵!而劾應秋,便是由你取而代之,一切策劃,都是爾等還有陳爾翼共謀,是也不是?”

盡被崔呈秀說中了,二人明白行跡盡在監視中,哪裏還敢爭辯?孫傑看了眼李蕃,道:“大人教訓的是。所修要我二人和陳爾翼繼他之後再疏劾大人,我二人並未去做。隻是如今如何善後?”

“並未去做是尚未來得及去做!因為皇上還未批出楊所修的本子,你們不明聖意,不敢妄動!”崔呈秀知道這幾個叛逆是不敢亂來了,便收縮了疾言厲色,“必令爾翼出駁所修,或可擱過,不然,絕無可貸!”

按照大明不成文的規矩,受劾官員必得以遞交辭呈做出表示,無論真情還是假意。這也是酸腐之風有明最盛的官場表現。再者說,誰知道皇上是何心思?辭職即使準了,也還落個衣錦還鄉,若被革職,就不知道是個什麼下場了!所以崔呈秀雖是恨得五髒迸裂,也不敢不再進辭任疏。

月光如洗,萬籟無聲,已是一更時分,崇禎踱出文華殿,深吸了一口清涼空氣,剛抻了胳膊舒展身子,一隊巡邏親軍從日精門外過,崇禎忙收了架勢,掃了眼院內的幾名跟身兒內衛,慢慢溜達回殿內,拿起案上的三份奏牘。

前幾日接到副都禦史楊所修劾崔呈秀的奏疏,並劾工部尚書李養德、太仆寺少卿陳殷、延綏巡撫朱童蒙,並指責吏部尚書周應秋貪墨,漫無主持,有負聖恩。崇禎批道:“崔呈秀國家棟梁,朕多有依靠,楊所修不得輕詆。”把它上了邸報。現在手中捏著的奏疏,一份是吏科都給事中陳爾翼的,是為崔呈秀辯護,“楊所修撥弄多端,葛藤不斷,定是人用為槍。近日東林餘孽死灰複燃,遍布長安,欲用皇上仁慈之心,因事生風,憂不在小。乞敕廠、衛、五城嚴加緝訪,勿使東林再亂我朝。”一份是雲南道禦史楊維垣再劾崔呈秀,“呈秀立誌卑汙,居身穢濁,內諛廠臣,外擅朝政,指缺議價,懸枰賣官,唯知恃權納賄,其狀可勝道乎?懇皇上急正兩觀之誅,或薄示三褫之典。”再一份就是崔呈秀的二次辭任疏。

崇禎眉心皺了皺,又舒展開,心中反複掂量不下。除了皇嫂,無一人可以商量,去皇嫂處勤了,有越禮之嫌,況且魏忠賢耳目遍布犄角旮旯,除了自己身邊兒的,這宮內大小太監都是他的人,引他疑心不是上策。唉,朕是皇帝麼?古往今來有這麼窩囊的皇帝麼?思想了一個多時辰,崇禎拿起筆,在陳爾翼的奏章上批道:

群臣流品,經先帝分別澄汰已清。朕初禦極,嘉與士大夫臻平康之理。今後不許揣摩風影,致生枝蔓!

這一番話,聽者會各有各的理解,對立雙方都以為是指斥對方,旁觀者會認為是息風和泥。接著在楊維垣的奏章上批道:“奏內諸臣,俱經先帝簡擢。楊維垣率意輕詆,本當重處,念其秉心忠正,姑不究。”撂下筆轉身把兩份奏章交與身後的徐應元,吩咐道:“明兒一早讓批本處交內閣,明發了。再有,前幾日去看皇嫂,見她精神萎頓,說是身子骨不大好,象是要起病,不知這幾日怎樣了。明兒……哦,已過了子時了,罷朝一日,叫張惟賢辰時來見朕。”

崇禎來到文華殿,一進院門張彝憲就迎了出來,“萬歲爺,英國公候了多時了。”話未落地兒,張惟賢就跟了出來,跪下道:“臣張惟賢奉旨見駕,吾皇萬歲萬萬歲!”

見著張惟賢,崇禎笑了,伸手虛扶一下,“國舅免了吧。”然後指著殿前柱上的對聯道:“好詞好字啊,國舅可知這詞這字出自何人之手?”

張惟賢抬頭看那字,隻見上聯是

縱橫圖史,發天經地緯之藏

下聯是

俯仰古今,期日就月將之益

張惟賢一頭納罕著:皇上叫自己來就是問這字的?一頭道:“詞是神廟輔臣張文忠公居正所撰,字是內閣書臣王庭策所書。文華殿中五幅對聯都是出自他二人之手。”

崇禎點點頭,“畢竟是一代名臣呢。”這才轉頭道:“皇嫂病了多日了,國舅可知道?”

張惟賢站起身,愣了愣,瞪著眼道:“娘娘病了?臣未奉娘娘懿旨,這幾日未進宮,不知道。”

“前些日子去看望皇嫂,見她身子有些膩歪。今兒早長春宮來人報說皇嫂病了。你既先到了,就別進去了,隨朕去長春宮吧。”說著轉身向外走。徐應元跟在身後,邊走邊琢磨:今兒早長春宮來人了?我怎麼不知道?到了長春宮,崇禎道:“娘娘病著,床跟前兒人多了鬧騰,惹娘娘心煩。徐應元,你就在外麵候著,等朕出來。”徐應元答應著站住了,心說我多咋鬧騰了?我可得敢呀?張惟賢跟著崇禎剛進過堂,就見懿安從後花園過來,張惟賢納悶兒:皇後得的是什麼病,還滿院子溜達?還是燒的滿院子瘋跑?繞過影壁,與懿安照個對臉兒,忙側身一步行個大禮,然後抬眼盯著懿安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