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皇嫂定計走呈秀 朝臣彈章指忠賢(3 / 3)

“誰?”張瑞圖伸過脖子來。

“你和我。”

張瑞圖瞪著眼張著嘴伸著脖凝住了。施鳳來道:“這要看廠公的造化了。他不倒,你我無大礙。我等不似呈秀,有血案在身,你我不過受施於廠公,唯恭唯謹,畢竟無甚大過。”

“也不見得。朝臣不敢倒魏,卻敢搬動你我。雖無大過,卻說不上是為朝廷做事呢。”李國木普道。施鳳來笑而不答。他也有一番心思沒說出來,可比張瑞圖看得明白:皇上是在等著直刺魏忠賢的疏奏!皇上如果從翦除魏忠賢羽翼著手,魏忠賢怎會看不出來?也就不會呆著等死,那無異於逼魏忠賢背水一戰。要是從魏忠賢下手,便群龍無首,樹倒猢猻散。但下麵的事,必得有人首指了魏忠賢,才好掂出分量,才好做出來。如果沒人敢參“九千歲”,皇上也不敢輕舉妄動!

施鳳來判斷得不錯,沒過幾天,邸報上就刊出了彈劾魏忠賢的奏章。皇上既然將他報聞,就是要看朝上動靜。施鳳來忙給張瑞圖送去。張瑞圖見了邸報幾乎失了魂,也顧不得許多,黑盡了天就去叩魏忠賢的門。魏忠賢一看張瑞圖的哭喪相,就明白火燒到自己頭上了。張瑞圖不等魏忠賢發問,就顫聲道:“廠公,打到您老人家頭上了!”說著拿出邸報。

“慢慢說吧。”魏忠賢坐下來。

“陸澄源、錢元愨(què)、史躬盛上了奏章,直對了您,皇上駁了他們,卻把它明發了。”

“你先念念吧。”魏忠賢市井無賴出身,大字不識一簍,隻能要張瑞圖講讀。

頭一份是工部主事陸澄源的:

比來士氣漸降,士節漸卑,惟以稱功頌德為事。廠臣魏忠賢服侍先帝,讚籌邊務,拮據大工,亦大臣份內事,論功行賞,自有常典,何至寵逾開國,爵列三等!錦衣遍宗親,京堂濫乳臭!先帝不自聖,詔旨批答必歸功廠臣,而廠臣居之不疑。外廷奏疏,不敢名書姓,盡廢君前臣名之禮,至祝厘遍於海內,奔走狂於域中,譽之以皋、夔,尊之以周、孔,身為士大夫者,首上建祠之疏,以至市估儒梟,在在效尤。士習見衰,莫此為甚!

皋陶,舜時刑官;夔,舜時樂官;周公,周武王之弟。三人居官清廉,政績顯赫,後人多借以指賢明之臣。下麵是崇禎禦批:

廠臣魏忠賢經先帝簡拔,托付至重,陸澄源不得胡亂比附!

第二份是兵部主事錢元愨的,說得更狠:

呈秀之敢於貪橫無忌者,皆籍忠賢之權勢。呈秀雖去,忠賢猶在,臣竊以為根株未淨也!皇上恐割股傷肌,徐圖而未發,念先帝付托之恩,欲曲全其所信,而魏忠賢以梟獍之姿,供綴衣之役,先帝念其服勤左右,假以事權,群小蟻附,勢漸難返。稱功頌德,布滿天下,幾如王莽之妄引符命;列爵三等,畀於乳臭,幾如梁冀之一門五侯;遍列私人,分置要津,幾如王衍之狡兔三窟;輿珍輦寶,藏積肅寧,幾如董卓之眉屋自固;動輒傳旨,鉗製百僚,幾如趙高之指鹿為馬;誅鋤士類,傷殘元氣,幾如節、甫之鉤黨株連;陰養死士,陳兵自衛,幾如桓溫之壁後置人;廣開告訐,道路以目,幾如則天之羅鉗結網。使先帝而早知其如此,亦必有以處忠賢矣。即皇上念其勤勞,貸之不死,宜勒歸私第,散死士,輸蓄藏,使內廷無厝火之燭,外廷無尾大之患。魏良卿輩,既非開國之勳,又非從龍之寵,安得玷茲茅土,汙此彝章,自宜褫(chǐ)革。至告訐獲賞之張體乾,鍛煉驟貴之楊寰,夫頭乘轎之張淩雲,委官開棍之陳大同,號稱大兒之田爾耕,寧國契友之白太始,凡為爪牙,俱宜明暴其罪,或殛或放,而奸黨肅清,九流清澈矣。

梁冀是東漢順帝時的外戚權臣,鴆殺質帝,專擅朝政,大封梁氏一門為侯為官。西晉名士王衍,惠帝時任尚書令,八王之亂時使其弟王澄為荊州刺史,族弟王敦為青州刺史,並言“你兩個鎮守外地,我留京師,狡兔三窟”。東漢靈帝時,宦官專權,外戚欲誅滅宦官,事泄,宦官曹傑、王甫挾持十四歲的靈帝將外戚大族百餘人處死,囚禁、流放數百人。桓溫是東晉簡文帝時大司馬,手握重權,專擅朝政,欲廢主自立,一次請重臣謝安、王坦之到他官邸見麵,想探這二人態度,二人已聽說桓溫事前在客廳壁後埋伏武士,不從即殺之,謝安坐定之後說:“大將兵馬應在邊關。桓公兵士為何在壁後?”桓溫十分尷尬,隻好撤去伏兵。這數人都是朝廷死敵,加上人盡唾之的王莽、董卓、趙高、武則天,錢元愨的比喻可謂極致,崇禎批道:

錢元愨小臣,如何又來多言!姑不究。

第三份是刑部員外郎史躬盛的,倒是工整得很,他說魏忠賢

舉天下之廉恥澌滅盡,舉天下之元氣剝削盡,舉天下之官方紊亂盡,舉天下之生靈魚肉盡,舉天下之物力消耗盡!

崇禎沒有批語。

魏忠賢隻覺得心中虛曠,身子輕飄,腳下失根。他心知這是皇上故意示他的,甚或這內容本就是皇上授意的,“他要送我上路了!”

“唉!廠公不與皇上親近,致皇上動疑,惹功高震主之嫌,是廠公遲誤了。”

“說不得了,他早疑我呢!”

“不過廠公勿躁,看皇上批旨,還是礙著廠公情麵的,錢元愨也隻是說‘念其勤勞,貸之不死,勒歸私第’,並無戕害之意,崔大人不也就是罷官麼?”

“那皇上封駁就是了,為何要明發?還是要咱家知道!”

“皇上似是要廠公知內斂,早抽身。”

“……哼!‘遍列私人,分置要津,陰養死士,陳兵自衛’,若果如此,還有他小皇帝今日?!”

“正是!”其實張瑞圖心中比魏忠賢還急,錢元愨的奏疏寫的明白,魏忠賢是“勒歸私第”,那張體乾等卻是“或殛或放”!魏忠賢各地生祠的碑文,多是張瑞圖手書,忠賢敗,瑞圖必不免,所以他不避嫌疑,親過魏府為忠賢講讀,就是要圖計自救,“為今之計,隻有麵君自辯!”

忠賢心中忽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