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隆冬時節,上朝時分天還未亮,大臣們排列停當了,崇禎手中拿著幾份奏牘進來,先對王承恩說,“叫徐時泰、陳具慶來!”王承恩答應著跑出去叫人傳信兒。崇禎坐穩當了,眼光掃了一圈兒,打開奏牘:“三法司讞定逆案:吳淳夫、李夔龍、田吉、倪文煥引《職官受財枉法》律,發戍邊衛所充軍,由各原籍撫按官按銀追贓:倪文煥五千兩,吳淳夫三千兩,李夔龍、田吉各一千兩。田爾耕、許顯純引《職官故勘平人致死》律,處斬監候。崔應元、楊寰、孫雲鶴引《同僚知情共勘》律,減等杖一百,流三千裏,發邊衛充軍。”崇禎“啪”的合上本子,“眾卿以為如何?”
下麵響起一片嘰咋聲,被高曠的大殿的攏音效果一放大,傳到崇禎耳朵裏就變成了嗡嗡聲,卻不見一人站出來。一群老麻雀!崇禎心中恨道。“丁啟睿!”
“臣在。”刑部侍郎丁啟睿應聲出班。
“李實一案,有無疑惑,有無暗昧?”
“奉旨九卿科道會審過,李實為虎作倀,陷害忠良,與李永貞、劉若愚搆殺七命,不刑自招,並無暗昧。”
“如何處置?”
“擬處決不待時。”
“王永光,李實是不刑自招麼?”
戶部尚書王永光狠勁盯了一眼丁啟睿,出列回答:“李實初時不認,及用刑後才認了。”
崇禎慢慢站起,背了手,“一個說不刑自招,一個說用刑才招,你們到底會問過沒有?想敷衍朕嗎?!”二人都不敢答話,麻雀聲也沒了。崇禎從袖中抽出一份奏疏,一甩手扔下來,“這是李實誣劾周起元、周順昌的原疏,你們仔細看看,是朱在墨上,還是墨在朱上?”
二人撿起看了,果然是墨在朱上,丁啟睿就跪倒了,“皇上聖明非臣等可比,臣知過了,威福出自朝廷,一憑聖裁。”
“墨在朱上,先印後填,可見是空頭本,你們到底勘驗過沒有?重刑之下,何求不得!劉若愚朕見過,老得就靠一根骨頭支著了,魏忠賢會將這種人引為心腹?不拿得憑信,就含糊定罪?李實一個小小的蘇杭織造太監就定他個決不待時,那五虎五彪卻定個流徙充軍,公是不公?!”
眾人噤若寒蟬,外麵一聲“徐時泰、陳具慶奉召覲見”,二人進殿遠遠跪下,口呼萬歲。崇禎喘了口氣,重重坐下,“徐時泰陳具慶,去年大考,你二人一個主考南榜,一個主考北榜,崔呈秀子崔鐸北榜中式,周應秋子周錄南榜中式,是不是?”
二人一聽這話,身子就篩糠了,還是徐時泰機靈些,“皇上,那考卷是由監考官收卷,並糊上姓名的,批卷之後各考官俱在時共同啟封,閱卷之時臣實不知勾者為誰,何況三甲之內的卷子是要經各考官之手的,臣並無弊手。臣是為國家選材,怎敢私相勾串?”
崇禎是接了南京國子監助教施元征糾彈二人的劾疏,而徐時泰這番話聽上去頗有道理,又無他們交通的憑據,崇禎沉默了一會兒,“朕知道了,崔鐸周錄褫革,他事免議,下去吧。”待二人謝恩出去,崇禎道:“曹思誠說得對,你奏我一本,我奏你一本,難免有那圖功希寵的,挾私構陷的,和那攪渾水求自保的,亂了朕的視聽,誤了江山社稷。即爾諸臣,才品各有長短,立身各有本末,殷鑒不遠,自今為始,務蕩滌肺腸,洗心革麵,各修職業,勿得苟懷私圖,致僨(fèn)國事。朕受言雖廣,用才必核,不但核查所薦之人,亦核查薦人之人,諸臣要慎思,所舉者果然賢良,所劾者果然不肖?薦不賢核良善,反坐!”崇禎眼光緩緩掃過眾臣,最後落在曹思誠和吏部尚書房壯麗身上,“應何時大計外放官?”
大計即官員考察製度,始於周,至明始成定製,分為京察、外察。京察是對京官的考察,每六年一次,於已、亥年舉行。四品以上京官具疏自陳,皇帝親定任免;五品以下京官由吏部會同都察院考察,將結果具冊奏請。外察是對外任官的考察,州縣每月一考察,上報於府;府每年一考察,上之於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通核官員事狀,造冊具報吏部;巡撫等省官每三年一次,以醜、辰、未、戌年為入京朝覲之年,察典隨之。外察共分八等:一貪、二酷、三浮躁、四不及、五老、六病、七罷、八不謹。
“回皇上,就在今年。”曹思誠道。
“好,不要再等了。吏部、督察院聽好,自明日始,大計天下吏,剔出媚璫之奸,綜事考功,限月完成,是爾部責任,可聽清了?”
兩部出答:“臣領旨。”
崇禎點點頭,翻開案牘,“田爾耕、許顯純、崔應元、李永貞、張體乾、穀應選、客光先、客璠、楊六奇、崔凝秀、崔鐸、倪文煥、吳淳夫、李夔龍、田吉、崔文升、孫雲鶴、楊寰等這些人,無論如何定案,先要追贓。”“啪”的合上案牘,“王承恩,宣旨吧。”
王承恩答應一聲,聲音高了八度:“上諭!”眾臣渾身一激靈,齊刷刷的跪下了。王承恩展開詔書念起來,卻是在黃立極等閣臣頭上響了個炸雷:
故輔魏廣微逞意借威,箝害朝政,持國柄授逆閹,毒遍海內,實為禍首。其以先朝焦芳例,除名為民,追奪蔭恩,以為人臣附奸不忠之戒。魏忠賢專擅多年,羽翼豐牢,內外上下,盤根錯節。著內閣及部、院大臣共定閹黨逆案。欽此!
靜了片刻,崇禎道,“宣第二道。”王承恩又念起來:
巨惡魏忠賢,竊先帝之寵靈,擅朝廷之威福,密聽群奸,矯誣善類,稍有觸忌,肆行慘殺。數年來蔑誣不知幾許,削奪不知幾許。幽圄蔽日,況累彌天,冤抑所積,上幹玄象,致星隕地裂,歲侵兵連。今魏忠賢、崔呈秀天刑已殛,臣民之憤稍舒,而詔獄遊魂猶鬱,豈所以昭朕維新之治?著部院並九卿科道,將已前斥害諸臣,從公酌議,采眾評定。有非法禁死,情最可憫者,即與褒贈蔭恤;其削奪牽連者,即與複官啟用;有身故控贓難結、家屬波累猶羈者,即與開釋。廢籍諸臣**已久,朕此番昭雪,非徒弘曠蕩之恩,正欲考其進退始末,以衡人品。周嘉謨等九十餘員削逐情節,著吏部分別項款細開具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