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鳳來看出了崇禎的心思,便進前一步道:“廷推乃是眾說紛紜,倒讓皇上難於決斷。臣以為不如聽憑天意。”
崇禎睜大了眼:“如何聽憑天意?”
“仿先朝例,先由諸部會推人選,再由皇上枚卜閣臣。”
不錯,崇禎想,天要惡我,推也無用,天要善我,必與我賢臣良佐,於是點頭道:“閣臣是少了些,辛勞過重,朕心不忍,就照卿等所奏,著九卿科道會推人選,擇吉日舉行枚卜大典!退朝!”
二
刑部大堂之上,左侍郎丁啟浚居中坐定,一拍驚堂木:“帶許顯純崔應元!”這二人早押在偏房了,立時帶到。一聲“跪下!”二人咕咚跪倒。“許顯純,朝廷重臣楊漣、左光鬥、魏大中、黃尊素諸人貪贓冤獄,均是你一手羅織,你有何話說?”
“大人,並非顯純一手羅織,是崔呈秀羅織名堂,魏忠賢指定顯純過堂的。當時的情勢,誰敢不從啊!”
“自然有人不從!那楊漣等人不就是因為不從,才遭爾等毒手的嗎?你不是不敢不從,你就是魏忠賢一條專伺咬人的狗!”
“大人呐,顯純委實冤枉啊!不從魏忠賢是何下場,人人明白,大人心下也自清楚。”
突然有人從旁竄出,揚手就是一掌,打得顯純滿臉開花,“哇呀”一聲怪叫。那人一把揪住顯純頭發向後一拽,“睜開你狗眼看清了,上麵做的是丁大人,大人就是因魏忠賢弄權辭官而去,新主即位後才起用的。大人心下自然清楚你們這群狗!”說完揚手又是一掌。
丁啟浚揮手示意此人鬆手,向許顯純道:“你可認得他?”顯純眼泡鼓脹,耳鼓震響,倒在地上強睜開眼,見此人弱冠年紀,身長膀大,甚是雄壯,卻並不認得。“他就是被你害死的前監察禦史黃尊素的公子黃宗羲!”丁啟浚攤開一份案牘,讀道:“楊漣、左光鬥、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顧大章六人都受過全刑,各打四十棍,拶敲五十,夾杠五十。楊漣受刑最多,五日一審,顯純令將他頭麵亂打,齒頰盡脫,鋼針作刷,遍體掃爛如絲,以銅錘擊胸,肋骨寸斷,最後用鐵釘貫頂,立刻致死。死後七日,方許領屍,止存血衣數片,殘骨幾根。左光鬥也被五日一審,裸體辱之。弛扭則受拶,弛鐐則受夾,弛抄與夾,則仍戴扭鐐以受棍。周順昌在獄中大罵許顯純,顯純用銅錘擊周順昌齒,齒俱落。周宗建曾說魏忠賢不識一丁,魏忠賢命顯純以鐵釘釘之,又使他穿綿衣,以沸湯澆之,頃刻皮膚卷爛,赤肉滿身。”丁啟浚向前一探身,“實也不實?”
許顯純明白抵賴不過,當時侍側多人,早都招了,現在又將黃宗羲等東林後人都招來了,顯是要置於死地了,便使出最後一招,“顯純為孝靖皇後外孫。律有議親一條,理當從輕發落!”
大明律有“八議”,乃是援例前朝刑罰:議親,皇親國戚;議故,皇帝故舊;議賢,賢德之人;議能,才幹之人;議功,大功之人;議貴,三品以上官員和有一品爵位者;議勤,勤政之人;議賓,被尊為國賓之人。“八議”之內,犯罪減等,不處極刑。孝靖皇後即是神宗之妻、光宗生母,崇禎的祖母。
黃宗羲聽罷又竄了出來,怒目圓睜:“許顯純與逆閹構難,忠良盡死其手,其罪滔天,當與謀逆同科!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國朝漢王朱高煦、寧王朱宸濠,尚且以謀反誅戮,何況後之外親!”
朱高煦是明成祖朱棣次子,自幼力大,凶悍頑劣,永樂二年封漢王。高煦覺察成祖有廢嫡立庶之意,便謀奪嫡,屢次陷害太子,被成祖察覺,革其爵位。及仁宗崩,太子朱瞻基赴京奔喪,高煦欲於途中劫殺,陰謀泄露,被禁錮南京。宣宗瞻基即位後,念叔侄之情,往探高煦,不想竟被高煦絆倒。宣宗惱怒,命人用三百斤銅缸蓋住高煦。高煦欲運力舉起銅缸。宣宗大驚,急命取來木炭,堆積在銅缸周圍,點燃木炭,把高煦活活炙死在銅缸內。高煦妃韋氏及九子俱被處死。
朱宸濠是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權四世孫,弘治十二年襲封寧王。正德十四年,朱宸濠借口武宗荒淫無道,集兵號稱十萬造反,略九江、破南康,出江西,攻安慶。四十三天之後為王守仁所敗,與諸子、兄弟一起被俘,押送北京伏誅。
黃宗羲說罷,突然從袖中抽出一把鐵錐,扯住顯純衣領,大喝一聲:“賊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直刺顯純臉頰。許顯純一聲慘叫,血流如注!堂上人都愣住了。不待眾人反應過來,黃宗羲再一錐直入肩膀,又一錐紮入小腹,再一錐刺入大腿,一連數錐,直刺得許顯純渾身盡是窟窿,哇哇慘叫,已成血人!丁啟浚醒過味兒來,心想這要當堂斃命,自己可撇不清,忙命人將黃宗羲拉住,許顯純連滾帶爬縮到一旁嚎啕。黃宗羲轉過身,看見一直跪在一旁的崔應元早已渾身篩糠,又一把捉住,一頓老拳,打得應元一邊咳嗽一邊連呼“饒命!”
丁啟浚見黃宗羲打得性起,眾人攔他不住,隻得親下堂來勸住宗羲,“太衝,你若取了他性命,會貽人口實,或說大刑逼供,或說殺人滅口,讓我如何向聖上交待?”
宗羲吐口大氣,“賊子,當初你殺我父,可曾想到饒命,可曾想到今日?今日暫寄你項上賊頭,取你賊髭以代首級!”一手揪住應元胡須,一手抓住應元發髻,隻一扯,隻聽應元叫聲都拐了彎兒,雙手掩嘴,滿地打滾,順著指縫流血!宗羲抓著一大把連著肉滴著血的胡須,奪門而出,直奔東廠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