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儒又接上道:“餉不如粟,粟可取之當地,省去多少運費!關外並不缺粟,何故嘩變?臣以為軍士要挾,不隻為少餉,必是別有隱情。古人羅雀掘鼠,軍心不變,如今為何動輒鼓噪?其中必有緣故……”
劉鴻訓忍不住了,這不是火上澆油,挑唆君臣相疑嗎?不等他說完,就跨前一步,“他們要養活一家老小啊!他們是湖、廣、川兵,銀子可寄回家,粟可寄回家嗎?”又轉向崇禎,“皇上,兵亂不止,遼東可危,還是照袁崇煥所說,先發內帑救急吧!內帑缺額,可命戶部籌措補進。”
崇禎瞪了他一眼,“先年三大殿失火重修,偌大工程,還有給魏閹建生祠,數十百處,那是多少錢糧?可無日不有進益,有發有餘。今日大工完了,生祠毀了,又撤了各處內鎮,便該有許多錢糧省下來,如何反倒不足?”
畢自嚴想看來得給這小皇帝解釋一番了,“諸邊年例,遼餉之外,共計三百二十七萬八千兩。自皇上柄政以來,督屯田,嚴考成,沉冗卒,停薊、密、昌、平四鎮鹽菜銀二十二萬,薊、密諸鎮共節省三十三萬,尚需二百九十四萬八千。戶部歲入之數,田賦百六十九萬二千,鹽課百一十萬三千,關稅十六萬一千,雜稅十萬三千,事例約二十萬,凡三百二十六萬五千。如果完解,應餘二十一萬七千。但所入其實不滿二百萬,即盡充邊餉,尚無贏餘。還有京支雜項八十四萬,遼東提塘三十餘萬,諸鎮撫賞十四萬,遼東舊餉改新餉二十萬,出浮於入,已一百十三萬六千。還有內供召買,宣、大撫賞等,所以不足。”
“既然應收三百多萬,為何實收不滿二百萬?”
“回皇上,因為外解不能全完。”
“外解何以不能全完?按祖製,直省各有預貯銀兩,以備急用。多者幾十萬,少者十幾萬,地方猝有變亂,不煩催科,不支官帑,事可立辦,如今都哪裏去了?畢自嚴,你說,各省該有多少?”
畢自嚴心中默算一下,道:“薊鎮應有銀八萬五千,貯遵化縣庫;江南應有銀十萬,貯鎮江府庫;浙江應有銀十七萬,貯溫州府庫,其他各省亦應有此數。但自給魏閹建生祠,都從中取用,便就不足了。”
“不足是不足,沒有是沒有,到底是有是沒有?”
劉鴻訓接過來,“皇上,造祠之數不過庫府十之二三,其餘大多入造祠之撫按司道私囊之中。如今應嚴查各省備邊備倭原額錢糧,勒令撫按司道照額補償,並遴選廉潔風力科道核查其事,庶可使國家收士飽馬騰之用,亦可使百姓免箕斂之苦,且使貪吏知法製嚴明,不敢恣意妄為。”
“是了,畢自嚴,你要將各省新舊錢糧徹底澄清,逐一查算明白具奏。”呆了半晌,崇禎歎口氣:“內帑外庫俱係萬民膏脂,原是用來保封疆,安社稷,朕怎會吝惜?隻是今日已是初二,此時發去也是遲了。”
“皇上,”周延儒道:“前此寧遠兵變,彈壓不力,卻流水般發餉,邊兵嚐到甜頭,才又有今日的鼓噪,至請發內帑。如此下去,各邊效尤,將為無底洞!臣不敢阻止皇上發內帑,如果安危就在呼吸之間,當然應發,但不是長策,臣以為應畫一經久之策。”
崇禎來了勁頭,“此言良是。若是專一請帑,各邊攀比,這內帑豈是不涸之源?將與兵如能像家人父子,兵自不敢叛,也不忍叛。不敢叛者畏其威,不忍叛者懷其德。又如何會有鼓噪之事?”說著就感慨起來,“黃正斌在彈劾徐大化、楊維垣時說過,先帝時他戍大同,目擊內鎮克減銀兩,至陽和各軍鼓噪,毀官署,劫典鋪,將吏叩頭求免,撫按脅於內鎮之威,不敢據實奏聞,至邊防盡壞。閹宦者天下禍本,原以為閹禍平則天下淨,怎還是屢屢出事?”說到這就有些動氣了,“就是因爾等不肯破那官官情麵,又不願極力擔當,動輒就稱邊餉缺乏。朕每次下旨嚴催各地錢糧,通不解來,如此拖欠,糧餉何時得足?”他的目光在四人臉上睃巡一圈,“你們說吧,還有何辦法?”遠水不解近渴,誰還拿得出辦法?隻好都默不作聲。崇禎便怒形於色了,“哼!朕以為卿等當有嘉謀奇策,朕不知者,悉以入告,卻都推諉不知,朕又何從得知!每每召對,都成舊套,篇篇奏牘,俱屬虛文,事事如故,處處敷衍,何曾做得一件實事來!”這一番訓斥嚇得四人戰懼不敢仰對,更無言以答。崇禎知道再無更好的辦法,鼻中長出一股氣,“戶、兵二部速派廉幹官員往各邊查核具奏。準發袁崇煥餉銀三十萬兩,從內帑出,辦去吧!哦,還有,許譽卿上了一疏,”崇禎說著翻找出來,“王承恩,你再念念。”
王承恩接過尖聲誦讀:
近來用人過濫,封疆大臣久已不知法律,請皇上重申法度,明示邊臣:敵軍入境不能堵截,攻城不能入保,濫傷無辜隱匿不報,巡按禦史可據實疏揭,在內科臣可參駁彈劾,按律逮治。
崇禎發狠道:“對,三尺高懸,任是何人,喪權失地,國法難逃!”劉鴻訓明白這是衝著袁崇煥說的,更知道自與袁崇煥平台召對回來,許譽卿情緒大落。聽了袁崇煥的種種說詞,方始明白“五年”之諾風險極大,深感不安,當今皇上是個極認真的主子,眼裏揉不得半粒沙子,“五年”之許一旦落空,袁崇煥輕則發配流徙,重則身首異處。許譽卿對袁崇煥薦舉最力,豈能逃脫此厄?所以他按耐不住,繕就這道奏疏。但此事辯無可辯,劉鴻訓也就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