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笑笑,“你還說本部院給你攔喉一刀,必定立死,未免太過誇大了吧?”
“本鎮也正想向欽差大人討教。大人也知道,這皮島、金州並非隻有官兵,還有原住百姓和避難遼民。東江孤撐海外,製敵機鋒,正如聖上所說,島上之人荷鋤是民,受甲即兵,但朝廷糧餉隻按兵丁之數核發,皮島又地小田少,不足供養軍民,故島上居民多有與過往商船交易者,本鎮亦開眼閉眼。大人申嚴海禁之舉,致使客船畏法,再不敢來,東江筋脈立斷,豈不是攔喉一刀?”
“你們聽聽,在大人麵前他竟敢自稱本鎮!”張思順橫眉立目道。
“噓——住口!”楊正朝立起一指,把耳朵貼向門縫。
“隻是居民百姓做海上交易麼?你毛大人沒做麼?”隻聽裏麵袁崇煥問。
“不敢瞞大人,隻因軍餉不足,本鎮也做一二,收入盡充軍資。”
袁崇煥盯著毛文龍,“大約有多少?”
毛文龍略一沉吟,“季節不同,有多有少,總在幾千兩至上萬兩。”
袁崇煥端起茶,“這與本部院算的大有出入。據本部院所知,將軍與朝鮮、暹羅、日本交易頻繁,參貂繒幣,無所不至。不僅交易,還設稅抽頭,過往船隻輸稅掛號,才能放行。皮島處遼東、朝鮮、登萊中心,乃三地交往必經之所,由此算來,東江月入白銀不下十萬兩!這可是我寧遠三個月的餉銀呀!”
毛文龍心中著實一驚,袁崇煥果然知道根底!想了想,發出一聲長歎,“本鎮受命九年,孤處天涯,卻屢受毀謗,早已心如死灰。隻因聖恩未報,東江百姓可憐,才力疾做事,並非棲棲戀位。朝臣責本鎮虛冒軍餉,倘得餉具充足,何必與夷交易?又何必苦守海島?”
“是了是了,”袁崇煥又抄起抄本,“‘臣一介末弁,曲直生死為命是從,豈敢嘵嘵取憎?實在是文臣誤臣,而非臣誤國!諸臣獨計除臣,不計除奴,將江山而快私忿,操戈矛於同室。’嗯?”
毛文龍直直盯著袁崇煥,“督師不信麼?督師也相信那些蜷踞朝堂、全無退敵良策、隻會指手畫腳、誣陷忠臣、哄弄皇上的無能之輩的讕言?”
袁崇煥笑了,“皇上下詔說,‘文龍遠戍孤懸,備嚐艱苦,屢建捷效,心跡自明。’是吧?”說著站起身道:“將軍隨我來。”說完大步向外走。毛文龍剛還橫眉立目,此時便凝在那兒,不知袁崇煥是何意,也隻得起身跟著,郭廣和楊正朝張思順也跟過來。
幾人轉過後堂,是個庭院,院中有座兩層的樓閣,看樣式像座閨樓,卻是重兵把守,月門裏外雙崗,院中挨牆根兒一圈兒都是兵,二樓外廊上也滿是兵,個個都是長短雙兵器。
毛文龍進了月門一見這陣勢,以為中了圈套,有來無回了,便站住腳。但袁崇煥並不回身,直向樓裏走。毛文龍回頭看看,門口的雙崗依舊是原來的姿勢,並不看他,但郭廣和楊正朝張思順見他站住,便也站住了,盯住他,郭廣一抬手,“將軍不必相疑,盡管放心,請吧。”文龍無法,隻得跟進。
進了小樓,隻見地上摞著十幾隻大箱子。袁崇煥道:“打開箱子。”楊正朝張思順過來打開前麵一箱。“將軍請過目。”袁崇煥道。毛文龍近前幾步觀看,原來箱中裝的是滿滿的泰昌製錢!袁崇煥指著道:“這是昨日剛到的東江餉銀十萬兩。”
毛文龍先一愣,然後笑起來,搖頭道:“大人說笑吧?戶部從未按時發過餉,此次本鎮並未催餉,怎會發來?大人莫因下官偶做海上生意便拿十萬之數取笑本鎮。”
郭廣道:“正是東江餉銀,是督師屢疏皇上催促戶部,才解來的。”
毛文龍見郭廣一臉正經,就不笑了,右腿跨前一步,單膝跪下,“謝大人!大人恩德,文龍感銘肺腑!”
旁邊張思順鼻子裏出了股氣兒,沒敢出聲,湊到楊正朝耳邊道:“這鳥將軍見錢才下跪。”楊正朝瞪了他一眼:“閉嘴!”
袁崇煥伸手略一托毛文龍雙肘,“將軍請起。為屬下催餉也是本部院職責所在,不必言謝。本部院申嚴海禁,並非是要給東江攔喉一刀,隻是要將軍一心防務,銳意練兵,餉銀自有本部院去辦。好了,本部院不日將親赴雙島,閱兵東江。”
這話大出文龍意料,起身道:“大人要親蹈海濤,遠赴東江?”
“有礙將軍麼?”
“不、不,下官豈敢,下官求之不得。”
“一言為定。隻要你我二人和衷共濟,便破虜有日。”
“謹遵督師之命!”
“好!”袁崇煥轉身向郭廣吩咐道:“即刻裝船,嚴兵把守,明日隨毛將軍一同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