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剛蒙亮,文武百官已齊集皇極殿前,崇禎身著青服出來,問道:“奉祀各壇各廟的官員都到了嗎?”王承恩答:“都到了。”崇禎點點頭,睃巡一圈,“韓爌、王永光、溫體仁、何如寵、錢象坤。”五人應聲出列。“朕不讓你們來了,怎麼還來了?”
溫體仁答:“皇上憐臣等年老,是皇上愛臣之心。但皇上行祈雨大儀,徒步去崇雩壇,足見皇上為民之心,臣等精誠不落人後,怎能因老邁而不追隨皇上左右?”
崇禎微微一笑,“韓、王老愛卿年近七十了,還是不要去了。”
韓爌抱拳一揖,“難道臣的誠心就不如各位大人?臣也是要去的。”
崇禎搖搖頭,“老愛卿的誠心朕知道,但十幾裏路,徒步而行,老愛卿吃不消的,還是不要去了,就這樣了,動身吧。”說著走下丹陛,直走向午門。王承恩高聲道:“動身了——!”文武百官隨在崇禎身後,出了承天門,各部院掌印官就各帶數人四散走開,分別奔北郊、社稷、山川、風雲、雷雨各壇和龍神、太歲、東嶽各廟,行祈雨大禮,其他人跟著崇禎直奔南郊的崇雩壇。一路上,鹵簿不陳,馳道不除,不設配,不奏樂,一直走到正陽門,才有一處事先設好的帳篷,供崇禎和百官稍事歇腳飲茶。
崇禎喝了口茶,叫過文震孟,“文起,與朕說說閑話。朕問你,這大雩(yú)之祀,三獻禮成之後,要奏《雲門之舞》。這《雲門之舞》是什麼曲子?”
“《雲門》者,帝堯之樂。”文震孟回答道,“堯命儒臣作《雲漢》詞,製成《雲門》曲,取雲出天氣,雨出地氣之意,乃是假聲容之和,以宣陰陽之氣。”
崇禎微微點頭。喝口茶之後,崇禎宣布了一個讓閣臣們讚不得也勸不得的決定,“朕柄政已經是第三個年頭了,內患外辱就沒消停過,更沒過過一天風調雨順的日子。都進了五月了,從山東到甘肅沒下過一場雨,禾稼俱枯,看來還是朕精誠未至。今日祈雨回宮後,朕搬到文華殿齋宿,虔誠修省。”說到這兒看看眾人反應,閣臣們隻是大眼兒瞪小眼兒,不知如何表態,崇禎又接著道,“朕想問問諸卿,朕不能說不虔心,可這朝政多有缺失到底原因在哪兒?如果臣下事多蒙蔽,朕一人再虔心有何用?”
皇上既指“事多蒙蔽”,身為輔臣的李標就不能不說話了,“皇上不但自禦極以來勤政為民,夙夕不輟,超過曆朝曆代君主帝王,而且聖明睿智,洞悉臣品優劣,臣等怎敢蒙蔽?”
“哼,朕不是聖人,怎能全洞悉諸臣人品?你們都敢說沒有蒙蔽麼?”
錢龍錫想皇上可能是有所指,便道:“聖慮萬裏,非臣等能及萬一。聖上既說事多蒙蔽,必有臣等不知而聖上知之事。還請聖上略示臣等,臣等才好自查查人。”
“朕非指某人某事,卿等也難說不知,隻是不像朕這般上心。如用人者選擇不當,任事者推諉不前,刑法失中而獄底多冤,墨吏縱橫而小民失所,官之參論修怨徇私,撫按舉劾視賄為準,南北直隸及十三省之召買暗派窮民,邊塞民膏多充官員私囊,軍隊擾害地方妄戮無辜。有一於此,便足上幹天和!”說著轉向王承恩,“這裏很涼快兒,咱們多坐會兒。你去跟眾卿家說,朕今日征求直言,但有想法,盡管到朕麵前來指摘朝廷失政之處。”
王承恩剛傳了話,立時響起一片嘰喳聲。何如寵先走上來,“皇上,雲南道試禦史王象雲疏中說,旱災太甚的原因是民生太困,根源則在於官府私派太多,養盜太寬,衙蠹太縱,賦稅加耗太重,憂民之情太冷,斂財之術太急。”
“朕看了,他說的對。”其實崇禎對“賦稅加耗太重,斂財之術太急”兩句心中十分矛盾,他知道民不堪重負,但庫府空虛更讓他著急,卻苦於沒有兩利之策。
光祿寺丞許鼎臣走過來,“皇上,依臣看來,今日之情勢,是皇上督責愈急,而臣下之擔當愈緩;皇上之焦勞愈勤,而封疆之偷安愈怠;皇上之憂民至矣,民愈思亂;皇上之兵餉厚矣,而兵愈思逃。皇上可想過,效忠者誰?宣力者誰?”
崇禎聽完想了想,“卿說的是。敷政和平是朕的本願,但欲臣下不敢偷安,振醒積玩,當以何法?”
“江西道試禦史賈多男上疏說,厘剔宿弊固然是美政,然而積習既久,旦夕操切何以奏功?富豪之家奢僭成風,以至民窮盜起。伏願皇上徐提天下之正性,而勿驟奪一世之錮情,因襲之中默寓變革之妙。雷霆之前先施以雨露滋潤,威猛之前先濟以寬仁,給官員開辟榮顯之途,然後怵之以辱,使人不轉蹈於屈辱。想必皇上看過了。”
“你們是說朕求治之心太急,欲速則不達?”
錢象坤離崇禎較近,聽了幾人對話,走近道:“浙江道禦史王道直也是這樣說。他說皇上應運中興,先前手提魁柄以誅元凶用了重典,現在正宜養天下以和平,使春生之意多於秋殺。但現狀卻是讞獄者不尊法度,任意輕重,以至人懷危疑,甘霖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