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回 大元帥吟詩受死 佘義士收骨建塚(1 / 3)

袁崇煥、程本直兩人不但蓬頭垢麵,而且滿臉血汙,血順著囚籠木柱向下滴。一路上,圍觀百姓不停地撿石子砸向囚車,叫罵不絕,護衛隊數次驅趕,還是無法製止。袁、程二人被砸得頭破血流,額角、鬢角、眼角都在淌血,李標、成基命遠遠看見,不由得鼻子犯酸,喉頭發鹹。進了刑場,呐喊聲更是凶猛,巴掌大的磚頭不斷線地砸去,砸的四周的護軍不得不隔刀架槍地躲閃,還是不斷地被砸著,有的就冒出血來。

塗國鼎急急上了監刑台,大吼一聲,“都給我住手!”石頭和喊聲漸漸歇住,有幾個不歇手的,被護軍扭住,袁崇煥、程本直這才被開枷下鎖,拉下囚車,架上行刑台,綁上刑柱。見場子靜下來,塗國鼎站到案後,高聲道:“依《大明律》,袁崇煥磔死,程本直論斬。皇上有旨:袁崇煥處死後懸首三日,傳首九邊!”說罷看看旗杆地影,再道,“時辰已到,送酒!”

兩名錦衣衛各端一大碗酒送到袁、程口前,二人仰脖灌下,酒從口角溢出,淋漓胸前。袁崇煥舉起頭,直仰向高天,突然高聲誦道:

一生事業總成空,半世功名在夢中。

死後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

吟畢大叫:“行刑吧!”程本直扭頭看向袁崇煥,淚傾江河,口銜微笑,頻頻點頭。李標、成基命如尖刀攪腸,萬箭穿心,眼淚再是忍不住,順腮而落。

塗國鼎拿起案上的行刑令牌向台下一丟,高叫一聲,“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劊子手上前扒下袁崇煥衣裳,背後抽出牛耳彎刀,先從印堂一刀下去,卻不割斷,使皮肉翻下遮住雙眼,崇煥緊咬牙根,未吭一聲。眾百姓看得動手了,發聲喊,齊湧上去,竟把行刑手擠到一邊。竄在前麵的張開嘴直照著袁崇煥肚皮咬下去,後麵的伸出手當胸掏去,撕下一片肉就塞進嘴裏,邊嚼邊罵,崇煥終於難忍,發出慘叫!看得塗國鼎等人目瞪口呆!

行刑官湊向塗國鼎耳邊,小聲道:“大人,刀斧手隻割了一刀啊,割不上三千六百刀,你我就是怠職之罪啊。可這樣亂下去……”

“是呀,可、可該當如何?”

行刑官想了想,道:“大人可還記得劉瑾之死?”

塗國鼎猛然醒悟。劉瑾被判淩遲,行刑時也出現如此場麵,監斬官急中生智:賣肉!一文錢一片肉!遂起身大叫一聲:“都給我住手!”這聲吼一時震住了場子,“來人,都給我趕開!”四邊的兵勇上來杆捅槍戳連踢帶打才掃清行刑台周圍,“都給我聽著,想吃刑犯肉的,拿錢買!一錢一片。刀斧手,行刑!”

立時又起呐喊,百姓爭買其肉,拿到手就塞進嘴裏,血流齒頰。有的正巧帶著燒酒,便就著酒生齧,有的沒帶錢或不想掏錢,便唾地踢腿叫罵不已。崇煥叫聲由暴喊而斷續,隻聽得心肺之間猶叫聲不停!行刑手一把扯出內髒,便全無了聲息。整整一個時辰,才割完三千五百四十三刀,袁崇煥隻剩骨頭和一首。沒買到肉的,爭拾其骨,亂石砸碎。可憐一位屢建殊功、大明第一英雄的守邊大督師,骨肉俱盡,頭顱被懸於旗杆之上示眾!

人散盡了,隻有四名兵士守著那旗杆。離旗杆數丈之外,一個中年漢子走向刑台,蹲到地上撿拾碎骨,撿得十分仔細,不剩米粒兒大的碎骨。撿淨了,用衣擺兜起,然後走到數丈開外,坐到地上,麵向旗杆。

李標感到奇怪,問成基命:“這是何人?”

“不知道,我去問問。”二人上前,才看清這人滿臉淚水,還在蚊聲哭泣。成基命覺得有些麵熟,卻一時想不起,遂道:“你撿這些骨頭,做什麼用?”那人抬眼看看他倆,不理。李標指著碎骨又道:“你知道他是什麼人?”那人抬頭,怒目而視。二人知道此人必是知崇煥者,成基命再問:“你要將督師遺骨怎樣?”那人聽了這話,見他倆臉上也是淚痕猶在,知道也是為袁崇煥抱屈的人,忍不住失聲痛哭,卻仍無話。李標又問,“你知道督師年庚麼?”

這回他說話了:“四十有六。”就又閉了嘴。

成基命見再問不出,便掏出一把碎銀遞過去,“好生葬了吧。無論葬在何處,都要留個標誌,督師沉冤必有昭雪的一日。”那人接過銀子,迅速跪下磕了一個頭,成基命忙扶住,“快起來。”說完二人轉身要走,那人又開口了,卻是念出一首詩:

四十年來過半身,望中抵樹滿紅塵。

如今著足空王地,多悔從前學殺人!

二人吃一驚,成基命抱拳在胸,“原來先生是位高士,敢問先生尊姓大名?”

“小人姓佘,不是高士,是袁老爺的家仆。這詩是袁老爺作的。”

“原來是佘管家!”成基命這才想起在崇煥起複回京後去驛館探望,見過這位管家,遂歎口氣道,“督師歸家期間,過昭州平樂,登籌邊樓,曾作一詩。督師回京後我去拜望,見了此詩,我便索要來。”遂哽咽吟出:

何人邊城借箸籌,功成乃以名其樓。

此地至今烽火靜,想非肉食所能謀。

我來憑欄試一望,江山指顧心悠悠。

聞道三邊兵未息,誰解朝廷君相憂。

“身在南粵,心係北邊,為君擔憂,君卻……不說了。”李標道,“督師路過淮陰時拜謁淮陰侯廟,也做了一首古風,我在韓老大人府看到,可謂一語成讖啊!”遂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