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儒將信將疑,“梁廷棟與王永光素無糾葛,為何要攻他?”
“大人這還不明白?”溫體仁冷冷一笑,“國家多難,內有悍盜,外有強虜,有幾個兵部尚書是做的長久的?他是覬覦吏部,一來為眾吏之長,二來免將來之災。”
周延儒也冷冷一笑,“我與康侯在闈子裏,將他三人免職的票擬自然是你的事嘍。梁廷棟想做吏部,溫大人是不是想做首揆?”
溫體仁倏地站起,雙手連擺,“大人千萬不要誤會,更不要聽信讒言!聖上震怒,下官也是勉為其難,奉旨行事而已。下官絕無任何奢望,能盡職盡責,為聖上和首輔大人分憂,便很知足了。”
周延儒再冷笑一聲,“溫大人,你說,聖上為何不經會推,便指你我二人入閣?”
溫體仁坐下,“當時是非常時期。”
“錯!如果會推,你我誰也入不了閣!就是因為我倆不植黨,無親疏,才得聖寵。而如今啖溫大人狐涎的大官小吏滿朝都是。聖上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好自為之吧!”說完端起酒杯仰脖灌下,一抱拳,“告辭了!”
“大人留步!”
周延儒停住腳,“溫大人還有話說?”
溫體仁一笑,“此次會試,大人取了張溥等複社成員二十二人。自今而後,朝堂之上,怕都是大人門生了。”
複社是繼東林而起的民間文人社團,盟主張溥二十三歲時在蘇州創立應社,團結吳中有識文人,發憤之作多指宦官、貪官;二十七歲入太學,又與北京文人結成燕台社,作檄文發閹黨之罪;二十八歲在蘇州吳江發起召集了尹山大會,倡導興複古學,合大江南北文人社團為複社,其文多涉國家政事和民族興亡。周延儒當然明白溫體仁是指他借會試行私植黨,冷冷一笑,“溫大人這話可有大不敬之嫌啊,那可都是天子門生。瞿式耜、文震孟等朝臣也都是複社中堅,難道也是延儒門生?”
溫體仁見自己的陰招被周延儒拆了,忙擺擺手,“當然都是天子門生。下官留大人,是還有一事須與大人商議,大人請書房坐。”溫體仁將延儒延進書房,向外大聲道,“上茶!”待周延儒坐下,便道,“自聖上下詔求言以來,求來的那些‘言’都說聖上嚴刑峻法,苛待朝臣。這些‘言’惱了聖上,認為這幫朝臣與自己離心離德,便又派出內臣監軍了!”
周延儒大驚,“內臣監軍?這、這……”他想說這豈不又要弄出魏忠賢來!但立刻意識到這話不能對溫體仁說,“派了哪些內臣監軍?”
“先是兩日五派,隨後又一日四遣,大人稍待。”溫體仁起身走到書櫃前,抽出一張紙遞給周延儒。
延儒接過細看:乾清宮太監馮元升查核軍隊編製及餉額,乾清宮管事太監王應朝監山海關、寧遠軍,乾清宮牌子太監張國元監薊鎮東協,乾清宮太監王之心監薊鎮中協,乾清宮太監鄧希詔監薊鎮西協,乾清宮牌子太監王坤監宣府軍,乾清宮太監劉文忠監大同軍,乾清宮太監劉允中監山西軍,乾清宮太監李茂奇監陝西軍,監視各鎮糧餉兵馬及邊牆撫賞事宜,乾清宮管事太監唐文征提督京營戎政,司禮監太監張彝憲任戶、工二部總理。“乾清宮、乾清宮,”周延儒念叨了兩句,“朝堂之上就沒人說話麼?”
“當然有!殷鑒不遠,如此下去,豈不要重蹈覆轍?一連串的抗疏遞了進來,下官雖然想到聖上此舉會遭反對,但也沒想到會如此激烈,就連六科給事中宋可久、馮元飆、宋鳴梧等十餘名六七品小官也紛紛上疏論諫。工部右侍郎高宏圖新官上任,張彝憲約見他,他恥與宦官共坐,拒絕會晤,隨後就上疏。”溫體仁起身從書案上拿起幾份奏疏抄本,找出一份遞給周延儒。周延儒打開一目十行揀主要的看下去:
工部本有公署,尚書居中,侍郎旁列。而今內臣張彝憲奉命總理戶、工二部,位居尚書之上,不亦辱朝廷而褻國體乎?臣今為侍郎,副尚書而非副內臣。國家大體,臣不容不慎。
等周延儒看完,溫體仁又道,“隨後管盔甲主事孫肇興也上疏糾劾張彝憲,巡撫禦史胡良機上述彈劾王坤,聖上不理,高宏圖竟連上七疏引疾求去,惹得聖上大怒,責他無人臣禮,將高宏圖、孫肇興削籍,胡良機降職。本以為殺一儆百立見成效,不想給事中魏呈潤又上疏為胡良機喊冤。聖上將魏呈潤罷職,卻接著又來了南京禮部主事周鑣(biāo)更大膽,為高宏圖、孫肇興,胡良機、魏呈潤四個人喊冤。”溫體仁又揀出兩份遞過去。周延儒又眼中了了、心中匆匆地看下去。魏呈潤說:
胡良機在先朝因糾逆而遭削籍,是個良臣。我國家設立禦史巡九邊,職卑而任巨。今日即使有罪,還有回道考核之法在。如今邊事日壞,病在十羊九牧。既有將帥,又有監司;既有督撫、巡方,又有監視。一宦出,增一官擾,中貴之威,又複十倍。禦史偶獲戾,便遭嚴懲,誰還以國事為己任?他日九邊聲息,監視善惡,皇上還能從何聞之?
周鑣說:
內臣用易而撤難,此從來之通患。聖上因內臣而疑廷臣之事屢見,用廷臣而疑內臣之事未見。如用張彝憲而斥退高宏圖、孫肇興,用王坤而處分胡良機、魏呈潤。尤可歎息者,每讀邸報,大半都是內侍奏報。從此以後,草菅臣子,穢褻天言,隻徇中貴之心,將不知所極!
看周延儒合上本子,溫體仁道:“聖上怒不可遏,立馬將周鑣削籍。看來聖上是下決心誰上疏勸諫就罷誰,來一個罷一個。”
周延儒明白了,溫體仁是示意他不要勸諫。他沒想明白的是,溫體仁是好意,還是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