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詩歌在心靈純淨的人那裏找到了故鄉——黃曙輝詩歌文本中的唯美回歸黃恩鵬(2 / 3)

讀這樣的詩,我的內心深處有種什麼東西被深深蟄痛著。詩,成為一種洗滌靈魂的水流,於你於我來說,也許正可慰藉失落的精神天地。苦與樂,是詩人必然品咂的兩種人生況味。如果沒有這兩種生命體驗,那麼他(她)的人生沒有挫折的“疼痛感”,其詩也索然無味。而在苦痛與歡樂過去之後,對人生一種淡然的力量,就會升騰在側。那麼寫作也會表現淡然、平靜。於無聲處靜等驚雷勃發。那積釀許久了的雨意,自會婆娑在天上。這種平靜中蓄積的蒼天偉力,也許更會撼人心魂。如同尼采所闡示的苦與樂,一定是有著“必然有的要素”。然而,尼采又能把這種必有的要素,添加了一個重要的解釋,就是:不經曆十分愁苦,是達不到這些要素的。且這種愁苦,是整個民族或人類的愁苦,是集體記憶,而非個體記憶——“試看那些最優秀、最完善的個人和民族的曆史,請問有哪一棵大樹長到這樣驕人的高度沒有經過風霜雨雪?請問,厄運和外界的阻力,某種仇恨、妒忌、懷疑、頑強抵製、強硬反對、吝嗇、暴力,難道不都是有利的條件,無此則任何偉大,即使是美德,也難以成長起來?”

因此,黃曙輝在抒內心之感喟時,就多了一分從容、淡泊。如他在《寫在紙扇上的高山流水》這樣寫道:

現在十年一覺我無夢

重拾年少時破舊的衣衫

薄幸之名與我何幹

我隻養一潭清水

在晚間獨照魂靈

所有的花落花開一切聽便

我在時間深處遍種蘭草

有點陽光不要拒絕

在日光不能照射之處

一樣怡然悠然

蒲葵之扇可以隨意輕搖

紙折扇寫滿內心的高山流水

當然琴音裏必須有蘭花的香氛

忘情時可以吹響口哨

擊拍子虛烏有的鍾鼓

物象的土壤與心靈的水脈相融合,定然會有些許感懷。生命中沒有了怨憂,有的是一份風雨欲來內心淡定的從容。這份心態,是一個大詩人所具備的素質。冷抒情,往往要高過於熱烈的呼喊、狂放的歌吟。那份淡然,在這種自然的釀發中,衍生出自然而然的生命之本體力量,詩性也自然美妙。這也許正是詩人在創作過程中,對於自身命運觀照。以我為軸心,是從本體出發,為客體的自然找到一種對應言說的鏡像;以自然為軸心,變客體為本體,為主體在自然裏尋繹到鍥合於人生本質的所在。那麼,詩在這時,就會發酵成可以讓生命酩酊的沉醉。

上述語境中,全部構成了的語言因素、個體情緒、冷抒情的尺度、傾向性預謀的動因,揭示或者預言,都在語言中較好運用著。語言鏡像玲瓏、立體,如同羅伯特?格雷夫斯所說的那樣,作家(詩人)的基本職責,就在於不停打磨話語、發掘話語、站在話語的角度說話,運用話語,戰勝話語。在對語言的把握中準確掌控著意境的流漾。如此,對於一位成熟的詩人來說,可以隨手拈來或者隨時進行創造。以語言來運載語境,以意義的指向來鍛造純粹的詩藝本身。

另外在當下,文化裂變呼喚人類精神的放達與飛迸,以及之後的重建與複歸。那種由曆史感所生發的民族精神、對生命虛浮的揚棄,永遠是一代人思索的問題。但是,我們如何能從無根狀態中超離出來走向堅實的精神基座。這確是有曆史感的詩人思考的大課題,也是詩人的宿命與之對峙的精神壁壘所在。但是,我們——作為現實的人,總是“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莊子),那麼我們如何以強勁的生命崛動來關注自身的生命意義?

再如他的《菊花飲》:“這些菊花/跋山涉水/從千裏之外赴我的約會/它們是經曆過嚴霜的君子/內心的清芬正是我的向往//我用高山的流泉衝泡/體內沸騰的血液浩浩蕩蕩/有一些火需要慢慢熄滅/秋野的黃菊和我同樣姓黃//塵世太多紛擾太過蒼茫/我用菊花之魂洗心洗肺/流水從我的骨頭裏滔滔而過/清風吹拂我的骨頭也有菊香”。不僅僅是文辭之美,還內蘊著莊子“天人合一”思想。在中國古代哲學裏,“天”並不是表麵意義上的代表上天,它更多的,是自然萬象的總體。從一瓣小小的菊花的香芬出發,詩人黃曙輝確實找到了與自然之象共融共生的“一個美好的去處”。在這裏,“我”體內有這菊香,那“菊的香芬”中有我的浩蕩血液這兩種生命本象的辨析。人與菊,本體與客體,就這樣被融合在了一處,天地於一瞬間,生發了大美。那璞玉般的美,剔透、溫潤、淨潔,閃爍盈盈泠泠的輝光。一杯菊花飲,爍映著內心清冽的閃電,已然足矣。因為它帶給生命的,不僅僅是潤澤身心的舒泰,還有更為深刻的浸透:對於靈魂的撫慰。這一杯菊花飲,讓“我”與物的界限,從此相融,不分彼此了。而詩的傾向性預謀,則有了一種“唯美回歸”的精神本質力量。

這種與自然一同行進著的生命融合,在他的《苦茶》裏也有所呈現:

它一生也許過於短暫

這些早夭的苦澀用鐵砂鍋一炒製

就成為絕世的藥

醫治每日的舌苦喉幹和內心鬱積的火

它們的苦是不能言說的語氣助詞

不能言說的沉默用紫砂壺盛著

飲下三盞便通體舒泰茅塞頓開

沉默的泥土從不說話

這苦綠的魂魄也不說出它們的苦

它們在沸水中溶解前世今生的煩悶

滲入體內的藥液將化解塵世的憂愁……

這種以卑微觀卑微,我與物、本體與客體的“界限模糊”的寫作狀態,在中國古老的詩學中也許不泛鮮見。但曙暉更能以曉暢的筆觸,來詮釋一種“生命之痛”,來切入這種唯美,確乎令我感動、擊案叫絕。從某種意象上來說,它屬於一種生命的超驗。而超驗的詩歌,本身就要求詩人以唯美來回應本質的詩性。超驗主義大師愛默生,就曾在論《詩人》一文中,就有關詩的想像力的論述時這樣闡示:“事物轉化為詩歌,正像它們轉變為更高級的有機形式一樣。每一種事物之上,都存在著自己的精靈或靈魂,如同事物的形式被眼睛反映出來一樣,事物的靈魂則被詩歌反映出來。”這種“物我映照”在黃曙輝的詩作裏比比皆是。《我是一枝幹枯的蘆葦》、《一條蚯蚓的宿命也是我的宿命》、《鳥聲》等,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