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托人幫杜若找了一間工廠去做臨時工。杜若不去。有一對在外做生意很發達的夫婦想在家鄉為兒子找個對象,看中杜若。母親喜得眉開眼笑。杜若不肯。問她到底想怎麼樣,杜若隻有四個字:“我要讀書。”
母親叫起來:“你還要讀什麼書?早就給你交過底,初中高中大學,隻要你考得上,就一直讓你讀下去。高中你又沒考上?還讀什麼讀?”
杜若說:“我本來是有機會上幼師的,都是你們不關心。”
母親說:“我又不是沒有跟你說過。你老師不給你安排,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是你沒有讀書的命!”
杜若一字一句地說:“不要跟我說命!我再也不相信這樣的話!我才十六歲,考幼師關係到我一生的前途,這樣的大事憑什麼讓我自己操辦?我哪裏懂得怎樣去操辦?那就應該是你們操心的事!”
母親大呼冤枉:“你不知道怎麼操辦我們就知道嗎?我們知道不給你操辦嗎?哪個父母不想自己的孩子有出息?”
杜若說:“我也知道你們不懂。所以我也不怪你們。既然我不懂的你們也不懂,你們不能再作我的主了。我要自己作自己的主。我要讀書!你們要是不讓我讀書,我就像姐姐一樣離家出走!”
從這一天起,她飯不吃水不喝床也不起,就重複這一句話。父親看她意誌堅決,到底還是依了她。托一個親戚去幫她找學校。這天在叫她吃飯之前先對她說:“有兩個學校,一個是你原來讀的那所中學,同意讓你複讀,不過複讀生不能考重點高中;還有一個是師範學校的走讀班,學製兩年,讀完了自己去找工作,學校不包分配。記住,以後不要再提你姐姐的事,不是我不讓她讀書,而是她讀書的事不歸我管!我讓她讀完中學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說完瞟母親一眼。杜若母親眼睛看著別處,不接父親的話茬。
杜若懶得理父母那些一輩子糾纏不清的糊塗賬。一骨碌從床上起來,一瞬間已經拿好主意:原來的學校是無顏再回去了,再說也不能考重點高中,即便是上了重點高中也不知能不能上大學。父母攢錢辛苦,下麵還有讀書的弟妹。這一點體諒她不是沒有。就去讀師範學校的走讀班。
在學校,杜若算是一個名人。除了考試成績好文章寫得好,被教師稱為“才女”,很大程度和她的清高有關。杜若清高,不是誰都不理那一種。恰恰相反,她對誰都很友善、很隨和,但她又讓誰都可以感覺得到她那種一視同仁的疏遠。她的清高是另一種形式。有人管這種形式叫高貴。杜若拒不接受。在她看來,高貴絕對是一種和門第血統有關的氣質。和她不沾邊。
男生對杜若那種隱藏在微笑背後的謎一樣的真實想法充滿好奇,想方設法接近她,花樣層出不窮,換了任何一個女生都要相信這是受到愛情的驅使,都會因為感動或者好奇去接受去驗證,杜若卻始終若即若離。
女生們不明白為什麼杜若和她們一樣玩到很晚,卻能夠考出那麼好的成績,向她取經,杜若說:“用心。凡事隻要用心,就能事半功倍。”
女生們相處是一件微妙的事情,不亞於武林中的刀光劍影勾心鬥角。但是女生們信任杜若,和男生約會喜歡邀她一起去,她似乎沒有把任何一個男生放在眼裏,也很懂得避讓不做電燈泡。女生們放心。
進入畢業前實習階段,學生提前獲得了自由。大家都在做工作的準備。杜若是沒有任何背景的,無頭蒼蠅一樣亂撞著找工作。這一天又要出去碰運氣,讓一個叫何琳的女同學叫住了。
何琳沒有急著找單位卻在急著相親。杜若進了走讀班才知道,這個班並不像以為的那樣是一支想讀書又沒有考上正取線的趕死隊。她對正取班的同學心懷羨慕其實是犯了一個超級大的錯誤。事實上,走讀班的學生才是真正的貴族。非富即貴。讀書並不是為以後的生活找出路,隻是給自己鍍層金而已。讀好讀壞是不在乎的。在乎的隻是那一張壓了鋼印的文憑。這個班級裏,男生想的是什麼杜若不知道,女生想的事情極為一致,好像有人在她們的腦子裏寫下了相同的程序,運行結果也完全相同:那就是找個好婆家。找到一個好婆家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工作根本不是問題。因為她們生來就是可以不用工作也能生活的。
何琳今天要和市長的侄子相親。是一個熟人介紹的。據保守估計,等著和他相親的女孩子可以排滿一條街。介紹人花了不少功夫才逮到這個機會。市長的侄子說,相親可以,但不能要介紹人在場。一句話透露出男方的霸道和優越來。他雖然隻是市長的侄子,但市長自己隻有一個女兒,他這侄子是兼了家族使命的。他選女朋友的事市長也很關心,所以挑剔是難免的。據說過了男生自己這關還要過市長那關。何琳有些膽怯,正碰上杜若,何琳頓覺有了信心,拉住杜若要她一起去。
杜若看了看自己說:“我這個樣子,灰頭土臉的,衣服也不像樣子,你不怕把高幹子弟嚇跑啊?”
何琳笑嘻嘻地說:“就是看你像個灰姑娘才要你一起,要是你像個公主,人家看上你我怎麼辦?”
杜若心裏說:“這個比喻問題大了,灰姑娘的王子可不就是不要公主專要灰姑娘一個人的?”
市長的侄子眼下是一個科室幹事,由於是相親,人生第一等的大事,且肩負市長一家的家族使命,破格開著單位裏的一輛洗得鋥亮的奧迪來赴約。何琳和杜若正在約定地點引頸盼望,奧迪無聲地停在兩個女孩身邊,當下就引得周圍的女孩們紛紛注目。物質的力量無堅不摧,杜若一個小小配角也在女孩們仰視的目光下光芒萬丈。
男孩子自我介紹叫葛飛。關於自己他說得很少。更多的說的是他的市長叔叔。好像他是代替市長叔叔來相親似的。杜若隻覺得可笑,忍不住就說了一句:“相親的又不是你叔叔,說說你自己好不好?”
葛飛也笑了:“不好意思,第一次相親,沒有經驗。以後一定改!”
“以後改?你還打算繼續相親啊?何琳,咱們走,是不是第一次咱們不介意,但不是最後一次,咱們絕對介意,是不是啊?”杜若站起來把何琳往外拉。
何琳卻像屁股下粘了強力膠,怎麼拖她也紋絲不動。
“真沒骨氣!你不走,我走!”杜若準備借機脫身。
“別走啊,我說錯了,道歉還不行嗎?”
杜若甩不開何琳那隻鉗住她的手,隻好又坐下來。
“你們想了解我什麼?我就在你們麵前,用眼睛看還不夠嗎?”
“你在我們麵前,有些東西我們也看不到啊!你就說那些我們看不到的!比如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你的過去,你的未來;甚至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都可以說的。我們喜歡聽這個。是不是?”杜若拐了拐何琳。
“嗯。”何琳點點頭,不敢看葛飛一眼。
天,她在學校可不是這個樣子。和男生出去逛街,她是最會掏光他們口袋的人。想不到“市長的侄子”這頭銜足以把一個伶俐女生變成呆頭妹。這簡直就是丟女生的臉。
“你喜歡什麼呢?”葛飛反問何琳。
“我?我喜歡——”何琳斟詞酌句:“我喜歡燒菜啦、褒湯啦、做家務啦……還喜歡澆花!”
杜若聽得眼睛一眨一眨地,滿地雞皮疙瘩。這還是個妙齡現代少女嗎?和老式女傭有什麼區別?直接請個保姆就得了,還相什麼親啊!
杜若眼睛瞟向葛飛,他果然不滿意,臉色陰沉,卻還在陰險地問:“真是賢良淑德啊,還有嗎?”
“還有——還有——我也喜歡小孩子!”
杜若差點昏倒。何琳啊何琳,就算是演戲,也演得與時俱進一點好不好?
杜若趕緊搬來消防隊做撲救工作:“做一個完美的家庭主婦,要出得廳堂下得廚房,何琳剛才講的是廚房部分。你呢,你喜歡什麼?”
何琳睜大眼睛聽葛飛發言,一副要奉為金科玉律的架勢。
“我啊?”葛飛掃了何琳一眼,開始拆自己的台子:“我喜歡和一大群朋友喝酒,打牌,交不同的女朋友……”
“你別開玩笑了,你再說下去何琳會當真的!”杜若打斷了葛飛。
“好,我不說了,你說!你喜歡什麼?要說真的哦!”
“我喜歡什麼不能跟你說!”
“那你要跟誰說?跟你的男朋友說啊?”
“跟我的男朋友也不說。說出來還有什麼意思?他如果真喜歡我,他會自己用心去看我喜歡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