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間,姐夫小舅沒大小,通常是打貧嘴的對象,如果父親一生引以為豪的是沒花一分錢娶回了媳婦,那麼舅舅一生引以為豪的是培養了個“文書”。
衙門有人好辦事,裴家為衙門有了人感到高興。
這個時期裴氏家族真正算是翻身了,不是經濟而是政治、文化。大兒子裴慶生當了省委秘書處的秘書,二兒子裴銀鎖在村裏是貧下中農的骨幹力量,女兒裴雲蘭已經是小學教員,三兒子裴銅鎖考上了北京林業大學,四兒子上初中,五兒子上小學,是人人羨慕的家庭了。可是家裏經濟上仍然是困難的,出去讀書、工作的孩子,回到家中隨身帶回被子,否則沒被子可蓋。
那時候什麼都要票證,吃糧要糧票,穿衣要布票,肉、蛋、油統統由票證限製。城裏人常常票證不夠用,村裏人票證用不完。家裏沒錢,母親攢了些票證給兒子兒媳,要他們不用往家捎錢,顧自己就行了。裴慶生不忍,原玉蘭更覺結了婚破了規矩是自己。兩個人勒緊褲帶過日子,也堅持不破規矩。三弟上高中每月10元錢是雷打不動的。
裴慶生結婚後兩年沒回家,主要是想省些路費,結婚時被子都沒做上一床,工資除去補貼父母家用,自己也得添置些所需。結婚兩年他們沒房子,周末見一次麵,靠兩邊同事們輪流給他們騰房子住。兩年後大兒子裴軍出世,省裏給了一間房子,無錢雇保姆,隻好把自己的姥姥接來看軍兒。可喜的是這年三弟考上了北京農業大學,每月享受17元助學金。三弟的學費不用給了,這對裴慶生來說減去了一部分負擔。
三弟也很爭氣,上學時借了42塊錢,入學後千方百計省下助學金還清外債,還能給父母往家裏拿線。給大哥來信說,國家對山區貧困生格外照顧,尤其是貧下中農子弟,每天吃的是大米白麵,吃不飽才給補貼粗糧。沒有穿的,部隊退下來的舊軍裝分給他穿。吃的穿的學校都管,讓大哥不用操心,他一切都好。
裴慶生也告訴他,好好學習不要忘了黨的恩情,將來好好報效社會,要不是共產黨咱們家不會出來大學生,即便有才也無用武之地,要積極要求進步早日加入共青團。不要因為國家重視咱就產生驕傲自滿情緒,隻有虛心才堪大用。
弟兄兩個一段時期兩地傳書互相鼓勵。
可是一年後,社會亂了,紅衛兵大串聯,兄弟倆失去了聯係。省城也亂了,省裏的首腦們全受了衝擊,據說省委有了特務組織,裴慶生也突然失蹤了……原玉蘭急壞了,裴慶生已經七天沒回家了。
省委省政府已被紅衛兵封鎖,街上全是南來北往的紅衛兵遊行隊伍,不時出現武鬥。原玉蘭以為裴慶生凶多吉少了。當時民間有好多秘密傳說,說一個人進澡堂洗澡,有一隻綠油油的手不時地伸出來,一會兒托一條毛巾給他,一會兒托一塊香皂給他,等他洗完之後突然倒下死了,全身變成了綠色……又有一個人進廁所方便,剛進行完畢,一隻雪白的手適時托著一張手紙給他,此人大叫一聲嚇暈了,白手捂了下暈者的嘴,暈者全身變成個血人死了。如果你麵前出現紅手套,死後必是全身發紅……據說,一個叫梅花黨的特務組織遍布在全國各個角落,有在黨政機關的,有在醫院的,還有在太平房隱藏的,甚至大街上掃街的都有可能是特務。尤其是那些愛戴口罩的,愛戴大簷帽並且壓得低低的,女的把大圍巾一裹,隻露出一雙眼睛,這些人都有可能是特務嫌疑。據說,當時人們聽了這些傳說,一到夜晚就戰戰兢兢不敢出門了,隻怕突然在哪兒出現了紅手、黑手或是什麼顏色的手。毛主席有句話叫“黑手高懸霸主鞭”。傳說中的“手”就成了人們警覺的危險信號。當時大街上雖然轟轟烈烈,熱鬧非凡,但卻到處是陰風。一會兒一個高級官員還在台上講話,轉眼就成了“特務”“反革命”……裴慶生老家人也聽說了省委的狀況,都在焦急中顧盼省城的消息。
這當兒長治有個大領導身上裹了麻袋片被人扔到井裏去了,這個消息傳到北石槽村,裴家人一下亂了陣腳,舅舅和外祖母帶著裴慶生的大兒子軍軍也急急慌慌地來打問外甥金鎖的事。
軍軍睜著亮亮的小眼,看了這個看那個,好像聽懂大人的話一樣。
姥姥把軍兒拉進懷裏說,軍兒懂事了不要嚇著孩子。說完就抹起了眼淚。
自從裴慶生到省城,最牽掛裴慶生的就是他自己的外祖母了。對裴慶生來說外祖母對他有兩代人的恩情,他的童年是在外祖母的寵愛下長大,軍兒又是外祖母幫助他們扶養。這當兒聽說省城亂了,她夜夜失眠,不是夢見自己掉坑裏了,就是找金鎖找不見。這一早起來聽了長治的傳言就坐不住了,跑到北石槽一抹一把地哭起來,非要他們去把她的金鎖找回來,說哪的黃土地不埋人,幹部咱不當了,要他回來種地。
姥姥的“存在”哲學可謂通透。
裴慶生的妹妹裴雲蘭是個火暴性子,和大哥性格相似,穩住家人,她連夜趕到太原看大哥,結果大哥果然找不見了……原玉蘭不懷疑裴慶生會成為反麵人物,但她恍惚間聽了一些傳說,隻怕裴慶生也遭到各種“手”的襲擊,所以她和雲蘭到各處批鬥會場找了七天七夜,仍沒找著,失望透頂了。疑慮一天天加重,她們倆每天跑出去看大字報,企圖在大字報裏發現些蛛絲馬跡,然而卻一無所獲。後來偶見王謙、王大任的秘書才知道,裴慶生被抓去太穀挨批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