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最後一個字,我終於如釋重負了,並且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崇高感與神聖感。我用心閱讀亡人留下的遺跡,用心傾聽別人講他的故事,就仿佛是進行了一次靈與靈之間的對話。
在決定書寫原山西省晉中地委書記裴慶生這個政治人物時,我已做好最壞的打算:沒有一個出版社願意出版,沒有一個讀者有興趣閱讀,因為此書既非時尚的政治黑幕,也非二奶小三情場角逐,而是關於理想與信念的話題,是一個人一生堅守公約,清貧守誌、廉潔奉公,勵誌圖強的人生畫卷。這是我的一個心願,因為我崇尚光明的人性。
大約20世紀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那時候上學沒有壓力,找工作沒有壓力,我們一切聽從組織有序地分配,也從不會挑肥揀瘦,我們把自己交給社會,讓管轄我們的領導量才而用,隻要好好工作我們就是模範、標兵,被眾人學習的榜樣。隻要愛學習、肯上進,是金子總會發光。
那是一種真正的榮譽。榮譽是至孩童時代起就有的一種存在價值,但沒有人用錢買,伸手要,必須是當之無愧、貨真價實基本由眾人認可。那時候沒有獎金,隻有獎狀,但我們對榮譽非常珍惜,獎狀雖是一張薄紙,但重如千金都會認真貼在牆上,時時提醒自己好好工作,因為你是大眾的楷模。那時候雖然物質貧乏,但精神是飽滿的,對未來充滿希望。
並不是過往的都該淘汰,每個時代的文化正負有之,但文化需要革新而不需要革命。當時像裴慶生書記這種自律廉潔,公道正直的幹部並不罕見。我們就是沐浴著這樣的領導作風滋養著成長。然而這種文明卻沒有滲透到文明當中去,時至90年代,經濟飛速發展,人們的物質生活提高了,精神卻萎縮了,人自身的智巧素質提高了,但固有的文化下降了。政府權力突出了,政治品格下降了,一切向錢看,一切向權看。“錢權”主宰一切!有錢就是榮譽,有權就是資格。在這樣的“榮譽”和“資格”麵前人人低頭。幹部的作風也隨著“開放”而“開放”,而裴慶生書記始終如一堅守“公仆”這個神聖的約定,彰顯了獨特的政治品格就格外讓人起敬。
隨著時間的流逝,裴慶生這個名字已漸漸遠去,那些惡聲惡氣的負麵語言聽不見了,剩下的隻是懷念和感歎,說這樣的好幹部已經很少了。
而這樣簡單的說法卻總是觸動我的心。十八年後筆者重訪裴慶生的家屬時,房子是比以前大了些,但屋裏的擺設依然老舊,並沒有添置多少新物。而裴書記的愛人原玉蘭已經滿頭白發,衣著樸素,過著簡單的生活。
更讓我心動的是:偶然發現她剛洗過的襪子,後跟處還打著補丁。
我的眼圈紅了。
人們說,裴慶生的廉潔,還在於他的妻子原玉蘭堵死了貪欲的後路,截斷了受賄的後門,全家人築起了廉潔的長城才成全了裴慶生的心願。
筆者覺得言之有理。
當我們驅車到裴書記的家鄉長治市北石槽村時,這裏是一派新農村的氣象,整齊劃一的街道,兩邊都是小二樓,隻有裴書記的院落還是三間瓦房。極像在高岸的“峰山”之間伏身在山腳下的一道“川穀”,從中我仿佛看到了一種生命的狀態:它默默地伏身在最低處,不左顧不右盼,沉靜而謙虛,以沉默的姿態保持著精神的高度,在沉默中飽含著寬厚,在沉默中抵達生命的最深處……在這裏我看不到一人當官雞犬升天的任何痕跡。
原玉蘭女士說,裴慶生去世那幾年弟兄們翻蓋了這三間房,這房子的前身是一門進去兩耳窯,坐在炕上,頭就觸到了窯頂端。裴慶生家的五男二女都是生在這孔土窯洞裏的,1992年的時候弟兄們商量拆了窯洞重蓋房子,他的父母都是在這所院落老死的,四個兄弟都靠自己的能力有了獨自的住處,這所院落留給裴慶生了。裴慶生活著沒有守過父母親,死後我把他的骨灰起回父母身邊。他的照片,他喜歡的東西,舊貨市場買回的兩把椅子,我都給他拿回來。家裏人提議把這房起成小二樓,孩子們正在建築各自的窩,我一月兩千塊錢剛夠人情禮往花銷沒這力量了。孩子們將來有餘力讓他們自己蓋吧。
在這所低矮簡陋的房子裏,裴書記生前的留影,掛滿了牆壁,這正是他人生的足跡,他和工人們圍桌吃飯,飯桌中間有一盆饅頭;頭戴柳殼帽在井下與工人談笑;腳穿老北京布鞋和老農民坐在一起暢談農耕;離開大同時,好多人送別的場景都令人感動。他的衣著,他的姿態,他的笑容永遠像一個普通的老百姓……最後我感謝原玉蘭女士為筆者提供了亡者生前的日記、自傳、信件、筆記以及家庭成員的大量資料,感謝長治裴氏兄弟們為我提供了采訪的便利,也感謝各界人士的幫助,更仰仗於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由葉相周、畢懷恕主編的《人民好公仆裴慶生》一書的豐富資料提供了大量的寫作依據。值得說明的是,書中涉及的一些人物除家庭成員或個別必要人員是真名外,書中人物基本采用化名或不提名。因“紀實”不同於“記錄”,筆者本著在事件真實的基礎上,采用非虛構小說的手段,在時空和事件上進行適當的調整和潤色,如有不當之處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