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笙腳下的步子一虛,速度卻更快,她已經不僅僅隻是防守住貊歌,而是想要快他一步,因為她已經沒有時間了。
“或者……”貊歌卻好整以暇地躲開鹿笙,“因為你其實隻在意你自己,你的親人、朋友,都不過隻是你打發無聊人生的道具而已,而你最終會將他們……一個個……拖累至……無盡的……痛苦中……直到……死去。”
鹿笙憑空一躍,攻向貊歌,她滿心滿腦中所想的隻是讓眼前這個人閉嘴,閉上那張……那張滿口胡言……又或者……直指人心的……嘴……
貊歌的笑終於自微彎的嘴角展開,蔓延至眉眼,直到他整張臉都笑了起來。
鹿笙的手在碰到他前,她整個人就已經停了下來,然後向著地麵墜去,仿佛一隻折翼的飛鳥。鹿笙捂著胸口,那裏在痛,為何要痛,她很想就這樣將手伸進胸膛,將那顆痛的心抽出來,扔掉,扔的遠遠的……可她的手卻隻敢按在那裏,她還不甘心,她的心中還存著希冀,她還想活下去……
我的確……是個貪婪、愚蠢、自私……的人……
鹿笙茫然看著空蕩蕩的天空,她終於跌落到塵土中,她很想爬起來,卻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就在胸口痛起的那一刻,她已經找不到貊歌蹤影,下一刻傳來的則是孫普撕心裂肺的吼聲。
孫普隻吼了一聲,可落在鹿笙的耳中卻一遍又一遍重複地響著,好像一個永遠不會終止的聲音……
鹿笙終於爬起來,向著孫普和貊歌所在的方向,一雙手死死摳在土裏,淚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根本看不清孫普究竟怎麼樣了,可她不能夠就此放棄。
“放心吧,他沒有死。”貊歌的聲音再一次傳來,依舊帶著滿滿的笑意,“我隻是剜出了他的眼睛而已。”
“貊歌!”鹿笙怒目而視,再一次發力撲向貊歌,可她還沒有離開原地,便再一次跌倒在泥土中,瑟然發抖,胸口的痛楚隨著她的憤怒而脹大,直到她再也無法承受,嘶吼一聲沉沉昏厥。
貊歌輕描淡寫的聲音,漸行漸近又漸行漸遠,“我會在金陵等你,一直等到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成為現實。你剩的時間不多了,不要想著逃跑,這一回你已然逃不掉了。”
鹿笙長長探出一隻手,她想要抓住貊歌,她不可以讓他離開這裏,她不可以讓他去金陵……貊歌的步子卻在她的視線裏一晃而逝,她還是沒能抓住……沒能……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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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陰沉沉地壓在天際,風漸漸大了。鹿笙站在船頭,望著時起時伏的水麵出神,忽然聽到身後的摩挲聲,回頭驚問道,“你……怎麼出來了?!”
“艙裏憋氣,出來轉轉。”
鹿笙趕忙往回身扶住自倉中走出的孫普,提醒他別亂走,話到嘴邊卻隻說了一半,“當心些,這裏畢竟……”
“我隻是看不見,又不是沒腦子,知道是在船上,也知道哪裏能走,哪裏不能走的。”孫普似乎並不在意,抬頭迎向船頭吹來的風,笑道,“似乎起風了,看來回去要慢些了。”
鹿笙看著闔目而立的孫普,心頭一酸,“回到家就好了,德叔他一定……”
“鹿笙。”孫普止住了急急說話的鹿笙,微笑著搖了搖頭,“我的家已經沒有很久了,回不回得去……見不見得到……於我而言,並沒有什麼不同,你不必介懷。”
鹿笙沉默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自己已經躲著孫普許多天了,想不到他竟然走出船艙來找她說話,而每一句話竟然都是在告訴她,自己沒事。
“你一定會回去,會見到的。”鹿笙一字一字道。
“我已經連回去的地方,都不記得在哪裏了……”孫普搖搖頭,風揚起他散落的發絲,飄揚在空中,無所依靠,若浮萍漂於水中,分明應當著於泥土,卻偏偏逐水飄零,尋不著曾經的根莖,“又當如何去走那條回去的路。”
孫普伸出一隻手在風間,他想摸一摸這人人都看不見的風,究竟是什麼樣的。隨著它的流動,那微涼的感覺滑過指尖,可當他想要抓住時,卻發現連微涼的感覺都消失了,鹿笙牽住了他的手,“我會替你引路,直到你找到那條,回家的路為止。”
船,劃開水麵,波紋隨著它的行駛而蕩漾開去,層層疊疊,飄向遠方,直到誰都看不見的地方,直到它們消失的地方。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