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為潛藏之計,亦有須熟籌者。大凡才大之人,每不甘於岑寂,如孔翠灑屏,好自耀其文彩。林文忠晚年在家,好與大吏議論時政,以致與劉玉坡製軍不合,複思出山。近徐鬆龕中丞與地方官不合,複行出山。二人皆有過人之才,又為本籍之官所擠,故不願久居林下。沅弟雖積勞已久,而才調實未能盡展其長,恐難久甘枯寂。目下李筱荃中丞相待甚好,將來設與地方官不能水乳交融,難保不靜極思動,潛久思飛。
以餘飽閱世態、默察時局,則勸沅行者四分,勸沅藏者六分。以久藏之不易,則此事須由沅內斷於心,自為主持。兄與澄不克全為代謀也。餘前所謂臘月再有確信者大率如此,下二次更當申明之。
同治四年十二月十五日
【注釋】
①齟齬(jǔ yǔ):牙齒上下對不上,比喻不相投合,抵觸。
【譯文】
澄弟、沅弟左右:
近來的敵情是張總愚一部還在南陽,賴文光、任柱等部尚在光州、固始一帶。
聽說京城的東北、山海關外、奉天等地方馬匪十分猖獗,已派文尚書、福將軍去剿滅,還沒有得手。新近授予徐海道、張樹聲為直隸按察司,聖上的意思是多調派淮軍去保衛京城,局勢又該有一些變化了。
沅弟進退的決定,我先前多次說起過,到十二月底才有準確的消息。近來深思熟慮,勸弟出山的意思不過隻占十分之三四,勸弟潛藏隱居的意思竟占了十分之六七。
部中的新規矩很多。我這裏比如金陵續保一案和皖南肅清保案全被駁斥,其餘小事也總遭到駁斥;而言官對於辦事的官員、有功之臣,責備很苛刻,措辭十分嚴厲,讓人寒心。軍事方麵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頭緒繁多。西北各省軍餉本來就少,轉運尤其艱難。處在山西這個地方,而銀錢的一分一文都要奏明朝廷,難以放開手腳辦事情。如果改調於凋敝殘敗的省份,那麼就是推行的克剝民眾、斂取怨恨的政策,恐怕還是無濟於事。去年三、四月間,我兄弟正當萬分艱苦窘迫時,戶部還把江西厘金調撥走,包圍金陵的軍隊幾乎瓦解。與共事的人容易發生矛盾,稍微露出聲色,大家就批評為居功自傲。做出山的打算,實在是擔心、慪氣的時候多,舒服的時候少。
如果做潛藏不出的打算,也要認真籌劃。凡才氣大的人,都不甘心於寂寞,就像孔雀開屏,喜好自己誇耀色彩。林文忠晚年待在家裏,還喜歡與大官議論時政,以致和劉製軍玉坡合不來,又想出山。近來徐鬆龕中丞和地方官員不合,再行出山。這兩人都有出眾的才華,又被他老家的官員排擠,所以不願長期隱居。沅弟雖然積久勞頓,但肯定沒有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華,可能難以長期甘於寂寞。目前,李筱泉中丞對沅弟很好,將來假設與地方官不能和睦相處,難以保證不會靜極思動、潛久思飛的。
憑我觀察世態的豐富閱曆,默默察看時局,則勸沅弟出山的想法占四分,對沅弟隱居的想法占六分。因為長期隱居不容易,那麼此事必須由沅弟在心中自己決定。為兄與澄弟不能全部代為做主。我先前所說十二月再有確切的消息大致是這樣,下兩次更應該作詳細說明。
同治四年十二月十五日(1866年1月31日)
【精華點評】
當曾國藩、曾國荃兄弟倆引領的湘軍攻取金陵,建不世之功之後,他們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郭昆燾如此評說:“侯相兄弟克複金陵,竟犯天下之大忌,群起而力詆之。”其實,矛盾的焦點人物是曾國荃,群言囂囂,主要是對著他來的。曾國荃為人“傲”,自從帶吉字營出征,戰功累累之後,與諸將的矛盾愈益深刻。如與彭玉麟、楊載福有事相商,往往“聲色俱厲”。諸將極為不滿,又礙於曾國藩情麵,於是不斷出現“告去”的情況。曾國荃還有一點就是比較“貪”。連曾國藩都說過他“老饕名遍天下”,不改掉這個毛病,早晚會生事端。所以曾國藩苦心勸告他:“處大位大權而兼享大名,自古能有幾人善其末路者?總須設法將權位二字,推讓少許,滅去幾成,則晚節漸可以收場耳。勸弟出山不過十分之三四,勸弟潛藏竟居十分之六七。”這次,曾國荃總算聽進哥哥的勸告,在攻占金陵兩個多月以後,就以“遍體濕瘡、徹夜不眠”為由,奏請開缺回原籍,帶著成箱的金銀財寶,回湘鄉享清福去了。
【經典格言】
勸弟出山不過十分之三四,勸弟潛藏竟居十分之六七。
大凡才大之人,每不甘於岑寂,如孔翠灑屏,好自耀其文彩。
行軍要刻刻存愛民之心
危急之時,隻有在己者靠得住
(1862年11月4日與曾國荃、曾國葆書)
【家書】
沅、季弟左右:
都將軍派兵四營來助守,固屬可喜,而亦未必可恃。凡危急之時,隻有在己者靠得住,其在人者,皆不可靠。恃之以守,恐其臨急而先亂;恃之以戰,恐其猛進而驟退。幸四營人數不多,或不致攪動弟處全局。否則彼軍另有風氣,另有號令,恐非徒無益而反有損,弟宜謹慎用之。
去年春間,弟不要陳大富一軍,又不留成大吉一軍,餘深喜弟之有識有誌也。
予藥銀米,餘刻刻不忘,弟刻刻宜存節省之意,不必函①函苦催。大約弟設身處地所能辦到者,兄亦必能辦到;兄所束手不能辦者,雖弟設身處地,亦無如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