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言深省驚眾堂2
刹那間,她表情一緊,最後還是悶悶搖頭。
“不要嗎……”他低低自語,俊容浮現些許的遺憾。也許,還有一點失望。壺內發出咕嚕咕嚕聲,他轉手泡茶,沒看到她揉眼的動作。
在他袖中,她看到什麼?
一根銀針的針頭。
他說幫她,其實是想要回他送給她的銀針吧?這一年來,她最想聽最愛聽的就是他的傳聞,無論大小,不管真假。當大哥向她借銀針請他出診時,她其實很舍不得,她從沒想過利用銀針讓他為自己做事,從來從來、沒想過。
或許,當初廬山一別時,她對他隻是微微的不舍,微微的眷戀,隨著時間的流逝,那幅不知是刻在腦裏還是刻在心裏的蒼發身影卻怎麼也忘不掉、磨不去,一天一天,噬魂入骨。
可是,她不知道該如何去……愛他……
雪彌勒……雪彌勒……冰雪雕成的彌勒,縱然笑如春風,青絲結眼,可他的心是冰的,是冷的,這顆心能不能暖,會不會暖,會不會因她而暖,她不知道。
她很膽小,她怕……
“神醫……神醫……”驚慌失措的叫聲由遠而近,一路拖過來。翁曇正在衝茶,嘴角一撇,將壺放下。
他們可不可以不要把他叫得這麼難聽?什麼神不神的,他是人好不好?
小小抱怨之際,那名大叫的家仆衝進來,嚷叫:“神醫,老太君……老太君她不舒服。”
“這麼快?”他站起身,“哪裏不舒服?”
“腹痛。”
他略一沉吟,轉問:“人在哪裏?”
“在逐鹿園。”家仆話音未落,明明站在前麵的蒼發公子已飄然躍出屋外,足尖輕點,大袖拂風,消失在逐鹿園的方向。
印麟兒緊隨其後來到逐鹿園。印老太君倚在軟榻上,除了臉色蒼白,並無大礙。她見他拈著太君的脈,神容淡淡,成竹在胸,懸在心頭的大石終於落了下來。
她知道他雖隨和,卻也有些淡薄,他會醫治太君,卻不見得有耐心向他們解釋如何醫治。隻要他不出現為難的表情,多數沒什麼危險。不是篤定,她隻是相信他。
將捏在手中的畫輕輕折起,她悄然退出房。莎歎一直站在廊柱邊,她看了莎歎一眼,瞳子向角落一滾,轉身向開闊的逐鹿園走去。
莎歎垂下眼睫,無聲跟上。
三天後的藥汁是墨綠色,在印家人的擔憂猜疑中,印老太君喝了下去。一個時辰後,身出虛汗,手腳無力。
五天後的藥汁是灰褐色,在印家人的憤怒焦急中,印老太君喝了下去。三個時辰後,腹瀉不停,手腳無力。
最後一碗藥,翁曇沒說什麼時候給印老太君喝。
這幾天,印麟兒出現在他眼中的時辰少了很多,沒她在身邊念“呦呦鹿鳴”,偶爾他會感到有點無趣。然後,他想到自己還有一件事要做。
於是,天氣晴朗,師徒二人向秋那寺殺去。時辰是故意挑好的,遠道而來的兩隻都在寺裏。
入寺,走了一圈,師徒二人來到內院深處。遙遙見一名小和尚迎麵走來,翁曇與掃麥相視一笑,停下腳步等小和尚走近。隻是,小和尚一見他,頓時嚇得七佛升天萬佛朝宗,前腳打後腳扭頭就跑。他也不阻攔,目送小和尚跌跌撞撞跑過拐角,肩頭輕輕顫動,滿肩蒼發隨風揚起,絲絲縷縷,笑態可掬。
掃麥忍了笑,明知故問:“師父,照舊?”
他點頭,“去主持禪房。”有台見到他,一定會去告訴慧香,為了平息事端,慧香一定會來找他。他嘛,隻要殺到主持那裏就行了。關於秋那寺,多謝他這徒兒掃麥,該知道的都打探到了。
禪房外有兩棵高大的古木,一株樟樹,一株榕樹。樟樹下有石桌一張,石椅四隻,早有一人站在石桌邊,背對他們,手指徐徐撫過古老的樹皮,不知是年華感歎或是紅塵紛繞,良久,悠悠一歎。
翁曇直殺禪房,對閑雜人等沒興趣。不料那人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一看,詫異出聲:“翁兄?”
“印大公子?”翁曇頓步,對於印楚萇的出現微感意外。
“翁兄怎麼會在這裏?”
“來會……兩隻故人。”
印楚萇低低覷了他一眼,謹慎地問:“兩……隻?”
他雲淡風輕地點頭,話題一轉:“印大公子拜佛啊?”
印楚萇扯出虛弱的笑,“是啊……最近總覺得心緒不寧,想為太君求一張簽……”印府最近在除草,麟兒提出來的,她帶著一群家仆將家中草地割得狼藉一片,誰勸也不聽。他看著麟兒長大,知道她不是一個魯莽的人,這麼做必定有原因。他問過麟兒,麟兒吞吞吐吐,雖然說得斷斷續續,可他聽得明白……
家宅……不寧嗎?他垂下眼簾,寧願如此相信。
古木陰陰,幽涼的風徐徐拂過樹枝,樟樹枝頭的小花紛紛落下來,粒粒點點打在身上,給人一刹那的恍然夢境,就像璀璨的琉璃,一摔,就碎。
心尖一觸,感歎湧上來,他低吟:“麒麟畫,麒麟塚……流水白頭,呼雲之出,誰與同夢?遙想、紅桃妖時,東風並醉,綠柳舒枝,華顏邂逅。怎奈、風定悲愴,雨卷淒涼,愁思昏昏,風雨怎當?風雨定當。風雨難當。”
翁曇聽了半天,才知道他不是對他說話,是吟詩作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