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不算挾持?
憶起這段烏龍,她啞然失笑。等她定下心神回頭時,那蒼發身影牽雲帶霧的從林間走出來,山色上眉頭,水色入眼秋,眉眼含笑,天骨自然。
“曇……”她提裙跑上前,卻在他身前一寸處刹住腳步。顫顫地伸出手,卻不敢撫上那妖魅俊顏。多久……多久沒看到他了呀……
他從背後拿出兩枝木棍串起的鮮豔蘑菇,笑眯眯遞給她,“見麵禮。”
她轉瞪他手中的東西。蘑菇,兩朵,一朵顏色豔麗,大紅傘蓋上鑲嵌著無數白色小斑點,一朵顏色乳白,傘蓋尖而小,莖杆細長。如果她沒記錯,紅傘蓋的是毒蠅菇,白傘蓋的是粘草菇,都是毒蘑菇。
他想毒死她?怯怯從他手中接過木棍,她五味雜陳。
這也就算了,沒想到隨之而來的數日……她隻能說:歎為觀止。
厭世窟是沒有門的。
準確說,湖心中央的上水堂是厭世窟的一部分,它四麵環竹,東南西北全是牆,還是以竹木架起的網牆。怎麼進去?上麵!也就是說,你必須輕功好。從上方天井似的“門”跳進上水堂。無憂住右邊的水榭,掃農、掃麥住左邊的水閣,曇住後麵的水院。前方空出偌大的廳堂,廳堂四周以白幔為簾,桌椅、軟榻、香爐、茶具一應俱全。上水堂內沒有侍者侍女,她偶爾會見到一些人從上麵跳下來,有男有女,他們打掃完就走,見了她也不驚訝。
厭世窟窟主的威信還不如侍座。
她不止一次見到無憂訓他,每每這個時候他就會小聲辯解“我不拘小節……”無憂對她也是虎視眈眈。因為他有一次得意地告訴無憂:麟兒會算賬。噫,又不是什麼專才,值得他這麼囂張嗎?
他有庸醫的潛質。
昨天,一名部眾來上水堂問他拿藥,不知是哪位窟主屬下。她聽見身邊的他“哦”了聲,將一隻小瓶拋給那名部眾。那名部眾接過瓶子,站在原地安靜了半天,開口:“夜多窟主,屬下要的是讓人拉肚子的藥。”
他嗬嗬反問:“紀南,什麼時候開始,瀉藥這種小東西也要到我這裏來拿?”
被喚“紀南”的部眾低下頭囁嚅道:“屬下知錯。可您給屬下的是……”
“過期的媚藥一樣讓人拉肚子。”
“……屬下告退。”那名部眾走得很匆忙,好像還被他自己的腳絆到。
……
如此種種,在短短幾天內將她的臉皮練得比銅鍾還厚。她已經達到視若無睹的境界。此外,她也有點明白他為何急匆匆將她“挾持”到七破窟來———秋季窟佛賽將至。不過,江湖事端從來不是她關心的焦點,她現在最幸福的就是眼睛上藥的時候。
眼布取下來的時候,她的眼睛完全恢複了視覺。但她取鏡一照,心頭刹那之間還是沉了一沉———眼睛變得異常可怕,眼眸黝深,原本明亮的白色眼球染上了天際陰雲的色澤,淡淡的灰,就像沒洗幹淨一樣。
震撼過後,她接受了。看得見總比看不見好。
眼睛現在仍然需要用藥,以前是莎歎或掃麥給她點藥,現在是他親手為她點藥。
第一天的時候,她乖乖坐正、抬頭等他點藥,沒想到他拍拍膝蓋,滿臉東風蕩漾地說了句:“過來。”
她移近了一點,手腕被他不耐煩地一扯拉進懷裏,瞬間人仰馬翻……她的意思是自己枕在了他膝蓋上。就如此時,她仰臥在他膝上,他拿著銀勺正從瓶中取藥,蒼色發絲一縷一縷從他肩臂滑下來,懸在她鼻尖上方。銀勺的柄又細又長,勺尖比芝麻大不了多少,正好是一滴藥水的量。
沉迷他衣上的慚愧青鬆,她笑得牙齒都露出來了。漢朝有張敞為妻把筆描眉,伉儷情深,而今有他為她臥膝點藥……嘻嘻……
“別笑!”他的手覆在她額上,定住她亂晃的腦袋。他的貓兒……他是說麟兒,笑得眼都彎了,怎麼點藥?
她乖乖止了笑,注視上方那張放大的俊臉,目不轉睛。
呦呦鹿鳴,食野之萍……
桃花流水鱖魚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