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妖送來的戰帖一如他們慣常的綢衫般是墨綠的顏色,他們在墨汁裏混了金粉,字裏行間一點一點微微地閃著光,有一身斑斕皮膚的蛇天生嗜好華麗。
總在夜間表現出身為仙者的卓絕修為的神君大人伸著懶腰打著嗬欠神清氣爽地從房裏走出來:「東家昨夜睡得可好?」
你讓我睡了嗎?灰鼠暗自咬牙,氣呼呼地把手裏的戰帖遞給他:「你的麻煩來了。」
「夏末?」殷鑒接過掃了一眼便又把它還給了典漆,抬手再伸個懶腰,懶洋洋窩進堂上的圈椅裏,一派高枕無憂的散漫。「那還早。」
楚腰將決戰之日定在今夏最末一天。經過漫長的冬季的酣眠,溫熱潮濕的春夏兩季是蛇最喜歡的日子,她似乎一天都不願錯過。不知為何,典漆覺得,這必然又是那個楚眸的主意。
當慣了大爺的神君天殺的對之後的生死與榮辱沒有任何在意的表現,耍糖的小孩般眨著他那雙藍盈盈的眼睛望著空無一物的桌子:「你居然把早點都吃了。」俊美如斯的麵孔長在他身上實在暴殄天物。
自覺自己就是那個被皇帝活活急死的太監的典漆抓緊了手裏的戰帖,亮出尖利的白牙隔著桌子衝他瞪眼:「是啊,我連你都想吃了!」
殷鑒很高興,仰靠向椅背拉開衣襟,看樣子甚至還想解腰帶:「那你就來吧。」眼角微側不忘飛來一個媚眼。
薄臉皮的灰鼠氣得七竅生煙:「當年楚腰怎麼就沒弄死你。」
「就像你說的,大概她喜歡我。」笑嘻嘻的神君,沒有半點正經樣子,歪在椅上,用右手支著下巴,雙眼始終牢牢盯著灰鼠氣得發白的臉,「生氣了?」
「呸!」典漆不說話,啐了他一口,別扭地轉過臉不肯看他。雖然那麼多年裏明明已經習慣了他的風流,但是還是會生氣,混賬、無恥、沒出息……一遍遍地在心裏罵,罵他,罵自己,罵得所有能想起來的詞彙全數用盡,「你混賬。」
「是,是,我混賬。」方才還坐在桌對麵的男人轉眼已經到了跟前,語氣依舊沒正經,雙眼依舊不肯將他臉上的絲毫閃爍放過,「典漆啊……」
「……」典漆努力回避,男人瑩藍的雙眼已近在咫尺。
「每次隻有看到你這樣的表情,我才會覺得,你是喜歡我的。」
「我……」我隻是、隻是……擔心你而已,笨蛋。
灰鼠語塞,神君的吻正落在唇角,而後是唇瓣、牙齒、舌頭……像是七魂六魄都要被他吸了去,渾身綿軟無力,再度清醒時已經被他抱在腿上坐進了圈椅裏。大清早的,就這樣……羞得耳根子發紅。神君咬著他的耳垂低低地笑。
「他們是親姐弟。」他說。
典漆不解地抬頭,殷鑒摟著他的肩緩緩解釋:「楚腰和楚眸。」
像是一早就洞悉灰鼠心裏的疑問,從他手裏再度抽回那封戰帖,殷鑒細細端詳上頭的事:「這是楚腰寫的。若是楚眸……」
話語端了一頓,他忽然不再敘說,轉而換了話題:「日子應當也是楚腰定的。她的事誰也左右不了。」
典漆說:「你跟她很熟?」
他微微發愣:「你在乎?」
灰鼠低頭扒拉自己的爪子:「不在乎。」
他收斂起所有的不正經,攬著灰鼠的手緊了又緊:「不算熟,亦不算不熟,泰半是猜的。」笑容裏有幾分追思。
「當年的她啊……」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坦率地提及這個在傳聞中常常同他連在一起的女子,典漆說不清心裏湧動的情緒是什麼,胸膛內激蕩起伏,心底隱隱升出幾許期待,卻又不可克製地湧上幾分畏怯,當年的他和她,為何相遇,最終又為何相殺?
他同樣躊躇,幾番欲言又止:「她當年和現在一模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灰鼠靜靜地聽,他卻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說多了怕你不高興。」
你什麼時候有過這般貼心?典漆衝他翻白眼,他笑笑地抱緊他,抱得很緊,恨不得不留一絲縫隙:「不要被那女人的臉騙了。」
「果然……」灰鼠仰天長歎,一邊擰著他的胳膊恨恨咒罵,「你不幹那些事會死嗎!」
殷鑒不反駁,深深看著他,神色凝重:「更不要被楚眸的話騙了。」
「什……什麼?」
「典漆,我喜歡你。」
「我不喜歡你。」
這年夏季甚是多雨,彷佛初春時的那場連綿陰雨並未下夠似的,濕嗒嗒的天氣黏黏膩膩地一直拖到六月中仍意猶未盡。
房裏的灰鼠雙目緊閉,躺在床上如繃緊的弓一般將身體團團蜷起,指甲深深摳進草席細密的縫隙裏。夜半時分,天外烏雲滾滾,屋中隻點一豆燭燈,飄飄搖搖的火光堪堪照出床頭熹微一圈光景。
典漆在雷聲裏猛地一震,指甲往草席裏再摳進三分,額頭上密密麻麻滲出一層汗。
他怕打雷。古語說得沒錯,膽小如鼠。在這般繁華如牡丹鼎盛似驕陽的壯闊年代裏,養在深閨大門不出的嬌弱小姐尚能在雷雨天氣裏獨坐窗邊彈琴繡花私會情郎,人前抬頭挺胸,驕狂不可一世的灰鼠卻打死也做不來,一個翻身把臉靠向牆壁,緊緊擁住被蹬在一邊的薄被抖著活像米篩,口中不忘念念有詞:「雷公大人明鑒,小爺是好人,小爺是好人,小爺我不作奸犯科不傷天害理……」聽喉頭的哽咽,幾乎都快哭了。
鄰家大她說了,這雨要下一整夜,或許一直到明日午後,皆是這般雷電交加。這日子是真沒法過了,不勞那位性喜濕潤的楚腰姑娘動手,光這一夜驚嚇就能要了灰鼠的命。
漫天駭人的雷聲裏,皺起眉頭咬咬牙,扯下罩在在身上的被子再夾起自己的竹枕,灰鼠一個箭步躥到門邊。「呼啦啦」幾下閃電,緊接著一陣地動山搖,惶惶不安的小灰鼠亂撞一氣一頭栽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