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3)

門外「唰唰」的雨聲大得驚人,劈頭蓋臉往身上打,典漆抱著自己的枕被小心得像是捧著一生的積蓄,挨著牆根摸索到隔壁臥房。雷電交加之下,短短幾步路,險惡得彷佛過龍潭闖虎穴,背脊上一層冷汗接著一層雞皮疙瘩。

及至站到衣袖翩翩的神君跟前,僅穿了一身裏衣又滿頭汗水的灰鼠覺得自己狼狽得好似剛在泥坑裏打過滾:「我……這個……」

「就知道你挨不住。」驚雷還沒落下來,男人用一副悠閑地姿態站在門邊,彷佛篤定嘴硬的東家一定會害怕得躲過來,「先前讓你同我一起睡,你偏不肯,現在你看看……」他說話的口氣卻輕柔,抬手來摸灰鼠的發,嘴角含笑。

這混賬……這人……男人帶著些微暖意的掌心下,灰鼠沾著冷汗的臉頰隱隱發燙。

「好了好了,進來吧。」他來攬他的肩,寬厚的手掌壓住了瘦弱的肩頭,莫名地,典漆驚恐不安的心就這麼平靜了。

「哢嚓」又一道驚雷貼著耳畔砍落,灰鼠猝不及防,慌忙向前一跳,「哎呦──」一聲,還算高挺的鼻子正撞上殷鑒的背。

「你仍然害怕?」殷鑒轉身問。

典漆忙不迭低頭。又丟臉,臉都要在他跟前丟盡!灰鼠站在原地狠命地絞手指,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再不冒出來。

聽到他在笑,混賬終究是混賬,不放過任何一個令他跳腳的機會。典漆想抬頭反駁,看看自己因為匆忙而沒穿鞋的光腳丫,再偷眼看看他穿著好好的靴,到了嘴邊的話語呼啦一下全都咽回去,挖洞的心思再強五分。

「你、你要是敢笑,我、我、我……」麵子裏子都沒了,嘴上猶自不肯討饒。

殷鑒彎下腰同他眼對眼:「其實,你是鴨子精吧?」

典漆決定用被子悶死自己。

躺在殷鑒身邊時,典漆還有些恍惚。身邊的男人很規矩,呼吸均勻,靜臥不動。典漆回想著他方才鋪床的動作,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神君殿下似乎隻有這樣家務是幹得得心應手的。灰鼠發現這一點,是在許多年前。

第一次抱著枕被衝進殷鑒房裏的時候,典漆比現在更狼狽。那年的雷打得太滲人,城中高聳入雲的保和塔被活活削下一個簷角。嚇得心驚膽裂的灰鼠抱著頭從床頭躲到床尾,再從床底下躲進櫃子裏,最後一咬牙一跺腳,推開了隔壁房間那扇似乎永遠都不會好好關緊的房門。

原來那人房裏也正翻雲覆雨,椅子倒了,酒瓶灑了,還有那天床「嘎吱」作響。站在門邊的典漆目瞪口呆繼而進退兩難,轉過半個身,恨不得把臉嵌進門板裏。

床上的神君說:「你走吧。」

平日裏神氣活現的灰鼠東家半個字不敢聲張,乖乖再轉半個身,在「哢嚓哢嚓」的電閃雷鳴裏抱著枕被灰溜溜又跨出門。一步都還沒邁全,肩膀上便搭來一隻手,典漆幾乎是被他提著衣領又拽回了屋子裏。

懵懵懂懂地抬頭看,床上的嬌媚少年嘟著嘴瞪著眼,滿臉的心不甘情不願,方才還趴在人家身上摸這又摸那的男人正低頭很是稀罕地打量自己:「你來幹什麼?」

「我……」典漆又想低頭,低了一半趕緊再抬起來,男人下床下得匆忙,衣衫不整得很是有傷風化。

顧不上提醒他至少係一係褲帶,雷鳴不期而至,像是打在了灰鼠赤裸的腳爪上,典漆二話不說一個箭步躥進殷鑒的懷抱裏,連人帶枕頭帶被子,事後殷鑒說,他險險閃了腰。

一臉莫名的神君頓時明白了,壞壞地扯起嘴角顯得心情很好。典漆手忙腳亂地把自己從他的胸膛口推開,聽到他對那少年說:「今天就到這兒吧,改天我再去找你。」

灰鼠聽得有些呆,同樣大吃一驚的少年不滿地「哼」了一聲,幹脆俐落地撿起地上的衣衫,當著兩人的麵旋身消失在了房裏。是狐狸,隻有狐狸才有那般妖媚的眼神,典漆愣愣地想,覺得他扭腰的動作無比風情。

然後殷鑒便開始一聲不吭地從他手裏抽走被子鋪床。男人站在床邊,彎著腰,探著身,動作算不得熟練,隱隱還透著些笨拙。典漆想搭把手,卻怎麼也插不上,於是尷尬地開口:「我……你不必這樣,隻要讓我坐在一邊就好,不會礙到你們的。」

說完就想抽自己,這說的是什麼話!

殷鑒果然開口:「你看得下去,我做不下去。」

灰鼠識相地閉嘴。

那一夜也是這樣睜大眼睛躺在他身邊,風聲小了,雷聲遠了,閃電再也看不見了,心底的疑問一個一個蹦出來。在美麗的少年麵前,他……居然留下了自己,為什麼呢?百思不得其解。

第一次之後,就會有第二、第三、第很多次……每一次都像被惡鬼追殺般一路抱著被子氣喘籲籲地衝進房裏打斷他的好事,尷尬又羞愧,他卻不生氣,從溫柔鄉裏毫不留戀地爬起來,撇著嘴角嘲笑灰鼠的膽小,在灰鼠不甘示弱的回瞪中無聲地抽走他手裏的被子,默默地彎腰鋪床,動作由生澀到流暢,然後規規矩矩地躺一夜。若是在床榻中間劃下一道線,他絕不越雷池半步,君子得和他的風流名聲判若兩人。

他再不挑也挑不上自己呀。典漆起先暗暗地想。忽然有一天,在暴怒的雷聲中悶頭撞進他的房,卻發現房裏隻有殷鑒一人時,類似的酸澀或是自嘲在一瞬間消逝無跡。他這是為什麼呢?依然不得其解。

天亮後他還是那個荒淫無道的神君,典漆偶爾會在他的身邊再度看到那些雷雨夜憤而離去的美人們。不知他使了什麼手段,美人們依舊嬌滴滴軟綿綿,柔順又乖巧,隻是在望向典漆時,春情蕩漾的眼瞳中悄悄泄出幾分憤恨。每每此刻,彷佛做了什麼虧心事一般,典漆總會不自覺先行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