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公大人想來是沒聽見,一聲響過一聲的炸雷一個接一個落在耳朵邊,典漆腦海裏“嗡嗡”一陣響,滿滿都是“轟隆轟隆”的雷聲。心驚膽戰的灰鼠咬住嘴唇嚇得幾乎要從床上跳起來,雷聲還未響,一道閃電就又讓他嚇趴下了,烏龜般牢牢貼住床板再不敢妄動。鄰家大娘說了,這雨要下一整夜,或許一直到明日午後,皆是這般雷電交加。這日子是真沒法過了,不勞那位性喜濕潤的楚腰姑娘動手,光這一夜驚嚇就能要了灰鼠的命。
想著這些,典漆真的想哭。其實,年年都有這樣的雷雨,往年打雷時……可是回回偶讀這樣,也太……啊呀呀,丟臉就丟臉吧,反正也丟了這麼多年了。漫天駭人的雷聲裏,皺起眉頭咬咬牙,扯下罩在身上的被子再夾起自己的竹枕,灰鼠一個箭步躥到門邊。“呼啦啦”幾下閃電,緊接著一陣地動山搖,惶惶不安的小灰鼠亂撞一氣一頭栽出門。
門外“唰唰”的雨聲大得驚人,劈頭蓋臉往身上打,典漆抱著自己的枕被小心得像是捧著一生的積蓄,挨著牆根摸索到隔壁臥房。雷電交加之下,短短幾步路,險惡得仿佛過龍潭闖虎穴,背脊上一層冷汗接著一層雞皮疙瘩。
及至站到衣袖翩翩的神君跟前,僅穿了一身裏衣又滿頭汗水的灰鼠覺得自己狼狽得好似剛在泥坑裏打過滾:“我……這個……”
“就知道你挨不住。”驚雷還沒落下來,男人用一副悠閑地姿態站在門邊,仿佛篤定嘴硬的東家一定會害怕得躲過來,“先前讓你同我一起睡,你偏不肯,現在你看看……”他說話的口氣卻輕柔,抬手來摸灰鼠的發,嘴角含笑。
這混賬……這人……男人帶著些微暖意的掌心下,灰鼠沾著冷汗的臉頰隱隱發燙。
“好了好了,進來吧。”他來攬他的肩,寬厚的手掌壓住了瘦弱的肩頭,莫名地,典漆驚恐不安的心就這麼平靜了。這才敢眨眨眼平心靜氣好好打量他,總愛穿白衣的男人摘了平日裏戴的淩雲冠,長長的發絲散落而下,襯得麵白如雪,眸光盈盈。他長身立於昏黃燭火之下,大袖及地,衣襟鬆鬆落落散開些許,好看便是好看,不管皮囊下惡劣荒唐得叫人如何咬牙切齒,皮囊上這副超越塵世一切庸脂俗粉的仙人之貌便足以騙倒眾生。典漆看得失神,待察覺,臉上頓時漲得麵紅耳赤,趕緊低頭抱緊枕被乖乖跟他進屋。
“哢嚓”又一道驚雷貼著耳畔砍落,灰鼠猝不及防,慌忙向前一跳,“哎呦——”一聲,還算高挺的鼻子正撞上殷鑒的背。
“你仍然害怕?”殷鑒轉身問。
典漆忙不迭低頭。又丟臉,臉都要在他跟前丟盡!灰鼠站在原地狠命地絞手指,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再不冒出來。
“嗬……”
聽到他在笑,混賬終究是混賬,不放過任何一個令他跳腳的機會。典漆想抬頭反駁,看看自己因為匆忙而沒穿鞋的光腳丫,再偷眼看看他穿得好好的靴,到了嘴邊的話語呼啦一下全都咽回去,挖洞的心思再強五分。
“你、你要是敢笑,我、我、我……”麵子裏子都沒了,嘴上猶自不肯討饒。
殷鑒彎下腰同他眼對眼:“其實,你是鴨子精吧?”
典漆決定用被子悶死自己。
躺在殷鑒身邊時,典漆還有些恍惚。身邊的男人很規矩,呼吸均勻,靜臥不動。典漆回想著他方才鋪床的動作,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神君殿下似乎隻有這樣家務是幹得得心應手的。灰鼠發現這一點,是在許多年前。
第一次抱著枕被衝進殷鑒房裏的時候,典漆比現在更狼狽。那年的雷打得太滲人,城中高聳入雲的保和塔被活活削下一個簷角。嚇得心驚膽裂的灰鼠抱著頭從床頭躲到床尾,再從床底下躲進櫃子裏,最後一咬牙一跺腳推開了隔壁房間那扇似乎永遠都不會好好關緊的房門。
原來那人房裏也正翻雲覆雨,椅子倒了,酒瓶灑了,還有那大床“嘎吱”作響。站在門邊的典漆目瞪口呆繼而進退兩難,轉過半個身,恨不得把臉嵌進門板裏。
床上的神君說:“你走吧。”
平日裏神氣活現的灰鼠東家半個字不敢聲張,乖乖再轉半個身,在“哢嚓哢嚓”的電閃雷鳴裏抱著枕被灰溜溜又跨出門。一步都還沒邁全,肩膀上便搭來一隻手,典漆幾乎是被他提著衣領又拽回了屋子裏。懵懵懂懂地抬頭看,床上的嬌媚少年嘟著嘴瞪著眼,滿臉的心不甘情不願,方才還趴在人家身上摸這又摸那的男人正低頭很是稀罕地打量自己:“你來幹什麼?”
“我……”典漆又想低頭,低了一半趕緊再抬起來,男人下床下得匆忙,衣衫不整得很是有傷風化。
顧不上提醒他至少係一係褲帶,雷鳴不期而至,像是打在了灰鼠□的腳爪上,典漆二話不說一個箭步躥進殷鑒的懷抱裏,連人帶枕頭帶被子,事後殷鑒說,他險險閃了腰。
一臉莫名的神君頓時明白了,壞壞地扯起嘴角顯得心情很好。典漆手忙腳亂地把自己從他的胸膛口推開,聽到他對那少年說:“今天就到這兒吧,改天我再去找你。”
灰鼠聽得有些呆,同樣大吃一驚的少年不滿地“哼”了一聲,幹脆俐落地撿起地上的衣衫,當著兩人的麵旋身消失在了房裏。是狐狸,隻有狐狸才有那般妖媚的眼神,典漆愣愣地想,覺得他扭腰的動作無比風情。
然後殷鑒便開始一聲不吭地從他手裏抽走被子鋪床。男人站在床邊,彎著腰,探著身,動作算不得熟練,隱隱還透著些笨拙。典漆想搭把手,卻怎麼也插不上,於是尷尬地開口:“我……你不必這樣,隻要讓我坐在一邊就好,不會礙到你們的。”
說完就想抽自己,這說的是什麼話!
殷鑒果然開口:“你看得下去,我做不下去。”
灰鼠識相地閉嘴。
那一夜也是這樣睜大眼睛躺在他身邊,風聲小了,雷聲遠了,閃電再也看不見了,心底的疑問一個一個蹦出來。在美麗的少年麵前,他……居然留下了自己,為什麼呢?百思不得其解。
第一次之後,就會有第二、第三、第很多次……每一次都像被惡鬼追殺般一路抱著被子氣喘籲籲地衝進房裏打斷他的好事,尷尬又羞愧,他卻不生氣,從溫柔鄉裏毫不留戀地爬起來,撇著嘴角嘲笑灰鼠的膽小,在灰鼠不甘示弱的回瞪中無聲地抽走他手裏的被子,默默地彎腰鋪床,動作由生澀到流暢,然後規規矩矩地躺一夜。若是在床榻中間劃下一道線,他絕不越雷池半步,君子得和他的風流名聲判若兩人。